初雪

周末的约会总是慵懒而惬意，电影结束散场时，夜幕已经彻底笼罩了宁城，霓虹灯在寒夜里闪烁，呵出的热气变成一小团白雾，然后被风吹散，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下次再也不看这种片子了，难道有跳脸和血浆就能称之为恐怖电影了吗？”段嘉衍一边嘟囔着一边下意识把下巴往高领毛衣里缩了缩，“根本就不是什么高智商探案——而且主角也太没脑子了吧，直接无视了线索……”

走在他身侧的路星辞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路灯柔和的暖黄色光线落在段嘉衍微微皱起的鼻尖和长长的睫毛上。段嘉衍还在为电影剧情滔滔不绝，路星辞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左耳进右耳出，其实比起槽点颇多的恐怖电影，段嘉衍现在这幅激动样子才更加吸引他。

“嗯，确实很低智商，”路星辞顺着段嘉衍的话说下去，声音中带着一丝纵容和笑意，“毕竟我们阿也最聪明了。”

“路——星——辞——”段嘉衍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皱着眉头抬头望他，不过在路星辞眼中就完全变成了一只撒娇的小猫，“你是夸我呢还是嘲讽我呢？！”

路星辞偏头笑了笑，两人就这样插科打诨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冬夜，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偶尔驶过的车灯和引擎的轰鸣划破寂静。冷风呼啸，段嘉衍几乎将整个身体缩成一团，像一只蜷缩的龙虾，他一想到路星辞在自己身边走得笔直板正就忍不住笑出来，变成了一只爆笑的龙虾。

“怎么了，笑成这样？”路星辞突然有些手足无措，段嘉衍蹲在地上笑个不停，他于是也蹲下来，紧紧挨着段嘉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没什么……哈哈……突然，突然有点想吃小龙虾了……”段嘉衍笑得喘不上气，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笑这么久。张大嘴巴冷风吃久了，嘴角微微疼起来，浑身都冷，他只能保持现在的姿势，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

“冷不冷？”

直到看到路星辞亮晶晶的眼睛温柔而关切地望着自己，段嘉衍才止住笑意，摸了摸鼻子，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然后回答说冷。

“所以说让你出门的时候多穿点。”路星辞对着自己的手掌呵了口热气，接着用力搓热，将段嘉衍的手拢进自己的掌心，“等下去买件衣服吧。”

“哈？”段嘉衍几乎要跳起来，他不知道路星辞指的衣服是哪种，可能是外套，也可能是羽绒服之类，毕竟天气逐渐变冷，而且今天天气预报说会下雪——不过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要下雪的意思就是了。

“嗯？不是冷吗？”路星辞看着“噌”的一下跳起来的段嘉衍有些好笑。

“冷是冷啦……但是回家也就几步路，没必要没衣服的吧？”段嘉衍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挣的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再说了，你生病的话还不是我来照顾你。”路星辞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来段嘉衍是担心这个，见面前的人还是有些扭捏，他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到段嘉衍身上，握着他冰凉的手，笑到：“那就当成给我买衣服——可不可以？”

“那好吧。”段嘉衍偏头轻轻嗅着路星辞衣服上的气味，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在服装店逛了整整一个小时，说是买衣服，其实冬季衣服全部都置备了一套，两人互相给对方选衣服，出来的时候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像两只笨重的熊。

“都怪你，我现在看起来很笨诶！”段嘉衍伸手在空中挥舞一番，拳头轻轻落在路星辞肩膀上，“不过你看起来——我靠，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那么帅？！”

“你在我心中第一帅。”段嘉衍在他面前手舞足蹈，路星辞不禁莞尔，掏出手机拍了好多张照片，不过段嘉衍一直嚷嚷着要打爆他，手机在空中晃来晃去，很多张照片拍出来都是模模糊糊的。

“路星辞你就笑话我吧——今晚，你、一、个、人、睡！”段嘉衍一个猛扑，两人同时摔倒在地，只不过路星辞充当肉垫，受伤的只有他。

段嘉衍撑起身子，忽然感到鼻尖落下一丝冰凉的触感，细微得让人误以为是错觉，他于是即将头抬得更高了些。

更多细小的、洁白的冰晶从夜空中缓缓降落，无声无息，在路灯暖黄色的灯光下翩然起舞，像是一把洒落的白色碎花。

“先从我身上下来——阿也……”路星辞小声嘟囔。

“哦哦哦忘了你还被我压着呢……”

路星辞跟着段嘉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抬眼望向漫天飞舞的雪花。点点白雪落在他深色的外套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湿痕。

“路星辞，下雪了！”段嘉衍的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惊喜，他伸出手，接住那几片小小的雪花，看着它们瞬间在温热的掌心融化成一点水滴。这是今年的初雪。

段嘉衍像期待礼物的小孩一样，张着嘴巴痴痴地望着夜空，雪花飘落在他的脸上、睫毛上、嘴唇上。他碰了碰路星辞的手臂，语气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小心翼翼的认真：“路星辞，我们这样，算不算……”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声说了出来，“也算是……共白头了？”

段嘉衍说完，耳根就悄悄红了，眼睛却晶亮晶亮，像天上落下来的两颗星星。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充足了气的气球，那种莫名的期待在他的身体中飞旋。

路星辞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说这句话。他转过头，对上段嘉衍那双应着雪光和灯光的眸子，长长的睫毛上隐约闪烁着微光，那双亮晶晶的眼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赤诚的爱意和浪漫。

路星辞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猫挠了一下，塌陷下一块，沉甸甸地压在心上，无限的爱怜和温柔从他的身体里喷涌而出。他想，或者说庆幸，能够喜欢上段嘉衍、能够和他成为恋人、能够和他同淋雪、共白头。

他没有直接回答段嘉衍的问题。

而是伸出手，仔细地、温柔地将段嘉衍那条有些松散的围巾解了下来。段嘉衍愣了一下，却没有制止，乖乖站着没动。

路星辞将围巾重新绕了几圈，把他大半张脸和脖子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顺便把毛绒帽子也戴得更紧了一些，他的动作细致又专注，仿佛在给小猫梳毛。围巾柔软的绒毛蹭着下巴，带来温暖的痒意。做完这一切，路星辞才微微低头，几乎是抵着段嘉衍的额头，那双深邃的眼睛望着他，声音低沉而温柔，驱散了全身的寒意：“别着凉了。”

段嘉衍眨眨眼，先是有点没反应过来的懵懂，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期待答案的急切——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浪漫的答案。

是啊，这就是路星辞。

他不会说什么“算”或者“不算”，不会空泛地承诺遥远的未来。他只会用实际行动，一步一步证明他的答案。

雪还在静静地下，落在他们的头发、肩膀、睫毛上。此刻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彼此。

段嘉衍突然一点都不在乎那个浪漫的答案了，路星辞的温柔填满了他的期待，或者更甚——达到了满溢的程度。他被围巾包裹得只剩下弯成一双月牙的眼睛，猛地抱住路星辞，声音闷在厚厚的羊毛围巾里，却藏不住上扬的语气：“路星辞，我们快点回家！”

路星辞被他撞得微微往后退一步，随即稳稳地接住他，感受着怀里人的雀跃和依赖。

“好，回家。”

路星辞揽住段嘉衍的肩膀，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家的方向。

雪地上，两行紧密依偎的脚印缓缓延伸，通往前方，一直走到霜雪落满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