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宗的后山,有一处被结界护着的小院。院中央的空地上,一方新翻的泥土透着湿润,泥土里埋着一枚莹白的种子——那是阿银留下的种子。
唐昊每隔三天都会来这儿。他总是背着手站在土坑边,一站就是半个时辰,玄色的衣袍在山风中轻轻晃,背影比三年前佝偻了些,可眼神里的光却比从前柔和。种下种子的那天,他没说什么,只是用指尖沾了些山泉水,小心地浇在土上,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的珍宝。如今三年过去,泥土上冒出了一截浅浅的蓝芽,细得像丝线,却带着韧劲,在风里轻轻晃,看得唐昊喉结动了动,嘴角会悄悄勾出点笑意。
这三年,昊天宗的日子过得静。封了山,少了外界的纷扰,内殿后的小院反倒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全因唐三。
三岁的小家伙已经能稳稳地跑了。一身月白的小袍子,衬得皮肤白得像雪,眉眼长开了些,更显精致,尤其是一双海蓝色的眼睛,笑起来时弯成月牙,不笑时又清澈得像山涧的泉,若不是额间勒着条墨色的抹额,真要让人错认了性别。
这抹额是唐啸和唐昊带着几位长老合力做的。用昊天宗特有的柔丝草混了些安神的灵植,织得又软又韧,刚好能遮住额间的神纹。平日里唐三总爱扯,觉得勒得慌,每次都被唐昊按回去:“戴着,不许摘。”他便委屈巴巴地瘪瘪嘴,却也乖乖听话,只是跑起来时,抹额跟着小脑袋晃,反倒添了几分俏皮。
此刻他正蹲在玄风长老的石桌旁,小手托着腮,看长老们下棋。长老们落子慢,他也不急,眼珠子跟着黑白棋子转,小眉头时不时皱一下,倒有模有样。
“小三,又在看棋?”玄风长老落了一子,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你这小不点,看得懂吗?”
唐三仰起脸,奶声奶气地应:“看得懂呀,白棋要输啦。”
旁边的墨尘长老“嘿”了一声:“你这小机灵鬼,就你懂!”说着从怀里摸出块桂花糕,塞到他手里,“来,吃糕,堵上你的小嘴巴。”
唐三接过糕,小口小口咬着,眼睛却瞟向了内殿的方向。每日这个时候,他都要回房“午睡”——其实是偷偷练玄天功。前一世的记忆刻在骨子里,重生后他总觉得不安,唯有运转起玄天功,感受着气感在经脉里缓缓走,心才踏实。
他扒拉完桂花糕,拍了拍小手:“长老,我要去睡觉啦。”
玄风长老摆了摆手:“去吧去吧,小懒虫。”
唐三迈着小短腿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熟练地爬上床,盘膝坐好。他闭着眼,按照玄天功的口诀调整呼吸,一丝微弱的内力从丹田升起,顺着经脉慢慢流转。三岁的身子经脉还嫩,他不敢练得太急,只是每天攒着点气感,日子久了,竟也攒下了些微薄的内力。
他不知道,每次他“午睡”时,唐啸和唐昊都会站在窗外。
“这小子,每天中午都关着门,神神秘秘的。”唐啸看着窗纸上小小的身影,低声笑了,“你说他在干啥?”
唐昊靠在廊柱上,手里捏着个酒葫芦,却没喝,只是望着窗户:“他愿意干啥就干啥。”顿了顿,又补了句,“没闯祸就好。”
他们当然察觉得到唐三房间里的微弱气息,也看得出他每天偷偷攒着力气练什么,但谁也没问。这孩子打小就比别的孩子静,眼神里总有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他们只当是神纹的缘故,或是随了阿银的性子,只想着护着他,不愿拘着他。
除了偷偷练玄天功,唐三最常做的就是去后山看那株蓝芽。他知道那是娘留下的,唐昊带他去过一次,没多说,只摸了摸他的头:“那是你娘。”从此他每天都要绕去后山,蹲在蓝芽边,用小手轻轻碰一碰叶子,小声说几句话。有时说“娘,今天长老给我吃了桂花糕”,有时说“娘,我又练了功”,说完就蹲在那儿笑,海蓝色的眼睛亮闪闪的。
长老们总爱逗他。每次唐三跑过去给长老们请安,墨尘长老就会捏捏他的小脸:“哎哟,我们小三又长漂亮了,再过两年,怕是要比山下画里的仙女还好看。”
唐三就会皱着小鼻子躲:“我是男孩子!”
“是是是,男孩子,”玄风长老跟着笑,“可哪有男孩子生得这么俊?你看这眼睛,这皮肤,跟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比小姑娘还娇。”
每次被调侃,唐三都气鼓鼓的,却又说不过长老们,只能跺着脚跑开,跑远了还不忘回头瞪一眼,惹得长老们笑个不停。唐昊站在廊下看着,嘴角也会沾点笑意,只是笑意里藏着点心疼——这孩子,没娘在身边,倒被他们这群老头子逗得热闹。
平静的日子过了三年,这天却被打破了。
正午时分,山门处传来消息:七宝琉璃宗来人了。
唐啸接到消息时愣了愣,随即起身:“快请。”昊天宗封山三年,除了内部弟子,极少有外人来访,七宝琉璃宗是上三宗之一,向来与昊天宗交好,他们来,定是有要事。
他让人把唐三带到内殿偏室,又叮嘱了句:“看好少宗主,别让他跑出来。”毕竟唐三的身份不能外泄,少宗主的名头也没对外说过。
可唐三哪待得住?他听见外面动静大,偷偷溜到屏风后,扒着屏风缝往外看。
很快,一群人走进了内殿。为首的是个穿着锦袍的中年人,面容温和,腰间挂着块玉佩,正是七宝琉璃宗宗主宁风致。他身后跟着几个弟子,还有个小小的身影——约莫三岁年纪,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眼睛又大又亮,像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那便是宁荣荣。
她跟着宁风致走进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小脑袋转来转去,一眼就瞥见了屏风后露出的半张脸。
那半张脸白嫩嫩的,眼睛是浅浅的海蓝色,像盛着光,墨色的抹额勒在额间,衬得小脸愈发精致。宁荣荣眼睛一亮——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
她也顾不上礼仪,挣脱了侍女的手,小跑到屏风后,一把抱住了唐三的胳膊。
“姐姐!”她仰着小脸,声音软乎乎的,像裹了层糖,“你好漂亮呀!”
唐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吓了一跳,踉跄着退了半步,小手下意识地想推开,却被怀里的软乎乎惊了下——这小姑娘长得像个小团子,抱上来温温的,声音也甜,他竟没忍心推。
只是“姐姐”两个字实在刺耳,他皱着眉,小声纠正:“我不是姐姐。”
“啊?”宁荣荣眨了眨眼,没松开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可是你长得这么好看,就是姐姐呀!”
这时唐啸和宁风致也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都愣了。宁风致身后的七宝琉璃宗弟子也笑了:“荣荣,不可无礼,快松开这位……这位小姑娘。”
“我不是小姑娘!”唐三急了,小脸都红了,挣了挣没挣开,只能求助地看向唐啸,“大伯!”
唐啸这才笑着走上前,把唐三拉到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宁宗主,让你见笑了。这是阿昊的孩子,叫唐三,是个小子。”
“小子?”宁风致愣了,仔细看了看唐三——海蓝色的眼睛,精致的眉眼,再加上那身月白的小袍子,确实像个小姑娘,他忍不住笑了,“倒是我等眼拙了。小三长得真好,难怪荣荣会认错。”
宁荣荣也懵了,她看着唐三,又看了看宁风致,小眉头皱成了小山:“爹,他是哥哥?”
“是呀,”宁风致蹲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快跟哥哥道歉。”
“对不起呀,哥哥。”宁荣荣立刻对着唐三鞠了个躬,眼睛却还直勾勾地盯着他,“可是哥哥你真的好好看!比我们宗里的姐姐们都好看!”
唐三被她盯得有点不自在,低下头抠了抠衣角,耳朵尖却悄悄红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夸他好看,还是个这么软乎乎的小姑娘。
玄风长老这时也凑了过来,笑着打趣:“看吧小三,不光我们说,外人也说你长得俊。”
唐三更不好意思了,往唐啸身后躲了躲,却偷偷从唐啸胳膊缝里看宁荣荣。小姑娘还在看他,见他看过来,立刻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像颗甜甜的果子。
他的心莫名跳了一下,软乎乎的,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撞。
宁风致和唐啸谈正事时,宁荣荣就拉着唐三在偏殿玩。她从怀里掏出颗糖,塞到唐三手里:“哥哥,给你吃。这是我娘做的,可甜了。”
唐三捏着糖,糖纸是粉色的,和她的裙子一样。他小声说了句“谢谢”,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意从舌尖漫开,一直甜到心里。
“哥哥,你头上为什么戴这个呀?”宁荣荣指着他的抹额,好奇地问。
“大伯说,要戴着。”唐三含糊地应着,没多说。
“哦,”宁荣荣也没追问,拉着他的手跑到窗边,“哥哥你看,外面的云像棉花糖!”
唐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云确实像棉花糖。他侧头看宁荣荣,小姑娘仰着脸,阳光落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楚,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他突然觉得,这小姑娘比棉花糖还甜。
七宝琉璃宗的人走时,宁荣荣扒着马车窗户,还在朝唐三挥手:“唐三哥哥,我下次还来找你玩!”
唐三站在台阶上,也挥了挥手,看着马车渐渐走远,手里还捏着那颗没吃完的糖。
“傻站着干啥?”唐昊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唐三抬起头,海蓝色的眼睛里亮闪闪的:“爹,荣荣妹妹还会来吗?”
“会吧。”唐昊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怎么,舍不得了?”
唐三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廊下的风轻轻吹,吹起他额间的抹额,也吹起了心湖里的涟漪。三岁的初见,像颗甜甜的糖,落在了记忆里,也悄悄埋下了往后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