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

-

时光便在这样宁静而默契的相伴中悄然流淌，四顾门在李相夷的统领和韩采薇的后勤保障下，愈发稳固壮大，在江湖中的声望也与日俱增.

李相夷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于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有时外出归来，踏入书房的第一眼，总是下意识地先寻找她的身影.

若她恰好在，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拨弄算盘，他紧绷的神经便会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若她不在，这精心布置过的书房，似乎也瞬间空落了几分.

他开始习惯与她分享一些不那么涉及核心机密、却又困扰他的门派琐事.

比如某个分舵主性格耿直易得罪人，该如何引导，比如年轻弟子们修炼急于求成，该如何告诫.

他并非真的需要她给出具体的江湖手段，而是喜欢听她站在旁观者的清晰角度，用她那温软却常能切中要害的言语，帮他梳理思路，她的见解往往独到，带着商贾世家特有的权衡智慧，常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

韩采薇也渐渐放下了最初的拘谨，开始会在给他泡茶时，顺手也给自己斟上一杯，然后捧着她喜欢的杂书，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陪着他处理那些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门务.

有时看得入神，或是算账累了，甚至会靠着引枕小憩片刻.

李相夷偶尔从卷宗中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恬静的睡颜，长睫如蝶翼般垂下，呼吸清浅，手边的书卷半开……那一刻，所有的江湖纷争、门派琐碎，都仿佛远去，心中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柔软.

会放下笔，极其小心地起身，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外袍，动作轻柔地盖在她身上，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然后回到书案前，连翻动纸页的声音都下意识地放轻.

有一次，韩采薇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他的红衣，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带着阳光和淡淡青草气息的味道，而那个本该专注于公务的人，正支着下巴，目光含笑地望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脸颊瞬间飞红，有些慌乱地坐起身.

韩采薇“我……我怎么睡着了.”

李相夷“累了就歇会儿，无妨.”

李相夷的声音带着笑意，走过来很自然地坐在榻边，伸手将她睡得有些松散的发丝拢到耳后.

李相夷“看你睡得香，都舍不得弄出声音.”

指尖温热，触碰耳廓时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韩采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只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热度久久不散.

静室的使用也愈发频繁，它不仅成了韩采薇处理私务和回避机密的所在，有时也成了李相夷短暂逃离压力的避风港.

若遇棘手之事，心情烦闷，他偶尔也会推开静室的门，在她略带讶异的目光中，默不作声地在她身边的软垫上坐下，也不说话，只是闭上眼，感受着室内安宁的气息和她身上令人心安的药香，待心绪稍稍平复，便又起身离开，重新投入门务之中.

他们之间，无需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明了对方的心意.

夏去秋来，庭院里的树叶渐渐染上金黄，书房窗边那盆韩采薇移栽的菊花，悄然绽出了淡雅的花苞.

这日午后，李相夷与几位管事商议完年度的银钱调度，众人告退后，书房内只剩下他和正在核对最后几笔账目的韩采薇.

伸了个懒腰，走到她书案边，很是自然地将下巴抵在她发顶，手臂环过她的肩膀，去看她笔下密密麻麻的数字.

李相夷“还有多少？”

声音里带着点处理完公务后的慵懒.

韩采薇“快了.”

韩采薇早已习惯了他这些日渐亲昵的小动作，笔尖未停，只是微微偏头避开他蹭得她有些痒的发丝.

韩采薇“别闹，最后几笔，错不得.”

李相夷低笑一声，果然不再打扰，却也没离开，就保持着这个从身后虚拥着她的姿势，目光落在她飞速拨动算盘的纤白手指上，又移到她专注的侧脸.

阳光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他能看到她脸颊上细微柔软的绒毛，心中一动，他忍不住低头，极快极轻地在她发间落下一个吻.

韩采薇拨算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耳根悄然漫上绯色，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手下结算的速度，终于，最后一笔账目核对完毕，放下笔，轻轻舒了口气.

李相夷“好了？”

李相夷立刻察觉，手臂收紧了些，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问，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

韩采薇“嗯.”

韩采薇轻轻应了一声，试图站起身.

韩采薇“我去把账册归档……”

李相夷“不急.”

李相夷却不放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她轻轻转了过来，面对着自己，目光落在她刚刚整理账目时，不小心被墨迹沾染到一点的指尖上.

握住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素白手帕，沾了点旁边茶杯里的清水，然后极其自然地、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那点墨痕，动作轻柔，眼神专注，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韩采薇怔怔地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长睫在眼下投下的阴影，感受着他指尖透过帕子传来的温热和轻柔的力道，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暖又涨.

擦得很仔细，直到那点墨痕彻底消失，才抬起头，对上她有些出神的目光，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李相夷“好了.”

没有松开手，反而就着交握的姿势，牵着她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

李相夷“阿薇.”

看着她，语气变得有些认真.

李相夷“下月初，我需往北边去一趟，处理一桩旧怨，大约要半月才能回来.”

韩采薇闻言，心下意识地揪紧了一下，他的江湖，总免不了刀光剑影，但她很快压下那丝担忧，只是点了点头.

韩采薇“万事小心.”

李相夷“我会的.”

李相夷握紧她的手，承诺道.

李相夷“为了你，我也会毫发无伤地回来.”

眼中带着期待.

李相夷“我不在时，书房和账房，就劳你多费心了，还有……”

指了指窗台那盆菊花.

李相夷“帮我照顾好它，等我回来，应该就能看到它开花.”

将自己日常所处的空间，和他在意的小生命，都托付给了她.

韩采薇“好，我等你回来.”

窗外秋风拂过，带来些许凉意，但书房内却暖意融融，他即将短暂的离别，非但没有带来不安，反而让此刻的相依更加珍贵.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他们相恋的第三个年头，四顾门声势日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繁重的事务和接连不断的江湖风波.

李相夷越来越忙，常常是韩采薇清晨来到书房时他已外出，或是她等到夜深，也未必能见到他归来的身影.

那间精心布置的书房，有时竟一连几日都等不到它的主人，韩采薇依旧每日前来，打理账目，整理文书，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也会细心地为他窗台上的花草浇水.

只是偶尔从账册中抬头，望向那张空置的主位时，心中难免会掠过一丝淡淡的怅惘和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的江湖风险难测，她虽从不宣之于口，那份牵挂却始终萦绕心头.

这日傍晚，韩采薇刚将晾晒的书籍收回静室，便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心中一动，快步走出静室，果然看到李相夷风尘仆仆地踏入书房，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底却有见到她时瞬间点亮的光彩.

李相夷“阿薇！”

声音因连日奔波而有些沙哑，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几步走到她面前，似乎想如往常般拥抱她，却意识到自己一身尘土，只得生生停住，只是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脸上.

韩采薇“回来了.”

韩采薇压下心头的悸动与关切，语气依旧平和，目光却仔细地在他身上扫过，确认他并无明显外伤.

韩采薇“可用过饭了？”

李相夷“在城外随便用了些.”

李相夷随口答道，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凑近她，扯了扯自己沾染了尘土的衣袖.

李相夷“身上难受得紧，想沐浴，阿薇，你帮我挑身舒服的常服可好？还有沐浴用的东西，也你帮我准备，你用惯的皂角香气好闻.”

这般带着依赖的请求，让韩采薇无法拒绝，点了点头.

韩采薇“好，你先歇会儿，我去准备.”

转身走向与他卧室相连的湢室，熟练地吩咐门外候着的弟子准备热水，自己则打开他的衣橱.

他的衣物不多，多是便于行动的劲装或代表门主身份的正装，细细挑选了一番，最终选了一套质地柔软、颜色素雅的深蓝色常服，又取了他平日用的巾帕.

待热水备好，浴桶里氤氲起温热的水汽，将衣物和巾帕整齐地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又将一小盒她平日用的、带着清冽药香的皂角放在触手可及之处.

做完这一切，正准备悄然退出去，手腕却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住.

一回头，便撞进李相夷带着笑意的眼眸里，已脱去了沾满尘土的外袍，只着中衣，显然是迫不及待跟了进来.

李相夷“都准备好了？”

目光扫过架上那套她亲自挑选的衣物和那盒熟悉的皂角，眼底的笑意更深，拉着她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韩采薇“嗯.”

韩采薇轻轻应了一声，试图抽回手.

韩采薇“你慢慢洗，我先出去了.”

李相夷却不肯放，反而就着拉她的力道，将她轻轻带向自己，另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颈窝，像个缠人的大孩子般低语.

李相夷“别走……就在外面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好.”

他的气息混合着风尘与疲惫，却依旧带着让她心安的熟悉味道.

韩采薇能感受到他怀抱里的依恋和不舍，心瞬间软了下来，她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弥补这些时日未能陪伴的亏欠，也是急切地想要确认她的存在.

没有再挣扎，只是任由他抱着，过了片刻，才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

韩采薇“好，我在外面等你，水要凉了，快去.”

得到她的承诺，李相夷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她，目光依旧黏在她身上，直到她退出湢室，轻轻带上门，才转身走向浴桶.

韩采薇走到外间，在书案边坐下，听着里面传来的隐约水声，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方才被他拥抱过的腰际，似乎还残留着他手臂的温度和力道.

湢室内的水声淅淅沥沥，伴随着李相夷似乎心情颇佳、有些走调的哼歌声隐约传来.

韩采薇坐在外间，并未去看那些堆积的账册，只是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杂记，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根处的微热尚未完全消退，方才他怀抱的触感和依恋的语气，仍在心头萦绕.

不知过了多久，湢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相夷穿着一身她挑选的深蓝色常服，墨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发梢还滴着水珠，沐浴后的他洗去了一身风尘与疲惫，眉眼舒朗，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手中拿着她用惯的那块皂角，凑到鼻尖嗅了嗅，脸上带着满足的神情.

李相夷“还是这个味道好闻.”

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将皂角递到她眼前，眼神亮晶晶的.

李相夷“沾上了，好像就能把你带在身边一样.”

这话说得直白又孩子气，韩采薇的脸颊不禁又有些发热，伸手接过那块带着湿润水汽和两人共同气息的皂角，轻轻放在一旁.

韩采薇“头发也不擦干，仔细着了风寒.”

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嗔怪.

李相夷“你帮我？”

李相夷顺势就在她脚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仰头看她，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像只等着被顺毛的大型犬类.

韩采薇看着他被水汽浸润得更加清亮的眼眸，和那顺从仰起的、毫无防备的脖颈，心中一片柔软，无奈地笑了笑，起身取来一块干爽的棉布，站在他身后，动作轻柔地包裹住他湿透的长发，细细擦拭.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指尖偶尔穿过他微凉的发丝，触及头皮，李相夷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甚至微微向后靠了靠，将一部分重量倚在她身上.

李相夷“还是家里好.”

含糊地低语，声音里带着沐浴后的慵懒和全然的放松.

李相夷“阿薇，这些天，你想我没？”

擦拭头发的手微微一顿，韩采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发丝不再滴水，才用梳子细细将他的长发梳理通顺.

李相夷也不催促，就那么闭着眼等着，嘴角噙着一抹笃定的笑意，良久，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融进夜色里的回应.

韩采薇“嗯.”

只有一个字，却让李相夷嘴角的笑意瞬间扩大，心底如同被蜜糖填满，猛地转过身，也顾不上半干的头发，伸手就将站在身后的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李相夷“我也想你.”

将脸埋在她腰间柔软的衣料里，声音闷闷的，却无比清晰.

李相夷“每次在外面，遇到再棘手的事，只要想到你在等我回来，就觉得什么都值得.”

韩采薇被他抱得猝不及防，手中的梳子差点掉落，稳住心神，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落在了他依旧微湿的发顶，如同安抚一个归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