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李相夷处理完堆积的事务，回到四顾门时，已是月上柳梢，步履匆匆地穿过回廊，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那间总是亮着的房间，却只见窗棂昏暗，空无一人.

脚步一顿，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随即又化作了然的轻笑，是了，今日是十五，城东有夜市，她前几日便提过想去看看，那般热闹，定然是去了.

几乎未作犹豫，转身便向城东走去，夜市人声鼎沸，灯火如昼，各式摊贩的吆喝声、孩童的笑闹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暖意.

李相夷穿梭于熙攘人流之中，目光急切地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搜寻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忽然，他的脚步定住了，就在前方不远处的花摊旁，隔着三两个行人，他看见了那个让他心头一紧的人儿.

韩采薇正微微俯身，手中拿着一支初绽的白玉兰，低头轻嗅，摊主的灯笼暖光融融地照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恬静的轮廓，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嘴角含着一抹极淡的笑意，仿佛整个喧嚣的世界都在她俯身的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与手中那支清雅的花.

那一刻，周遭所有的声音和光影都仿佛潮水般退去，李相夷心口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填满，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声呼唤脱口而出.

李相夷“阿薇！”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韩采薇闻声，握着花枝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抬眸望来，万千灯火在她身后沦为朦胧的背景，喧嚣的人声也仿佛瞬间静默.

@云时雨候

唯有她抬眸的清澈一眼，带着些许被打扰的茫然，以及看清是他时，眼底自然而然漾开的、比星河更璀璨的温柔笑意，如同最精准的一剑，不偏不倚，正中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李相夷呼吸一滞，只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愣在原地，连脚步都无法移动分毫，他见过洞庭烟波，见过大漠孤烟，见过雪山之巅最纯净的月光，却都觉得不及她此刻抬眸的万分之一.

原来书中所写的“一眼万年”，是真的.

韩采薇见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莞尔，举了举手中的玉兰花，隔着几步的距离，声音温软.

韩采薇“相夷？你看这花，香不香？”

他这才恍然回神，快步走到她身边，目光牢牢锁在她脸上.

李相夷“香.”

低声应道，也不知是在说花，还是在说她，然而在他心里，有一个声音无比清晰地响起，这世间百花的香气，加起来，也不及她抬眸时，眼底绽放的光彩.

这一刻，足以让他铭记一生.

李相夷接过那支玉兰，牵起她的手就着这个姿势，极其自然地融入了熙攘的人流.

李相夷“光看怎么够.”

侧头看她，眼底映着街市的灯火，比星辰更亮.

李相夷“既然来了，便好好逛逛.”

他先是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停下，目光掠过那些琳琅满目的簪钗，最后拈起一支简洁的银簪，簪头是一朵小巧的、含苞待放的莲花，没有问她想不想要，只是抬手，动作轻柔而坚定地，为她簪在了发间，指尖拂过她柔软的发丝，带着珍视的暖意.

李相夷“好看.”

端详着，语气是纯粹的欣赏与满足，韩采薇抬手轻轻碰了碰那冰凉的银簪，脸颊微热，却没有拒绝，只是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接着，又在一个糕点摊前买了刚出炉的栗子糕，用油纸包着，热乎乎地塞到她手里.

李相夷“尝尝，你喜欢的栗子糕.”

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韩采薇小口咬着软糯的糕点，甜香在口中化开，一直甜到了心里.

最后，他们停在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各式各样的花灯栩栩如生，韩采薇的目光被一盏精巧的莲花灯吸引，李相夷立刻会意，买下了那盏灯，又向摊主要了笔墨.

李相夷“可有心愿要许？”

将笔递给她，轻声问.

韩采薇接过笔，在灯壁上垂眸写下几字，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祈愿，李相夷没有去看她写了什么，只是在她写完后，自然地接过笔，在一旁也添上了自己的愿望.

两人来到河边，水面已漂浮着点点灯火，如同落入凡间的星辰，李相夷小心地为莲花灯点燃烛火，暖黄的光晕瞬间照亮了两人依偎的身影.

他将灯递给她，看着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莲花灯放入水中，花灯随着水流缓缓漂远，混入那片星星点灯的光河之中.

李相夷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专注的侧影，河面的波光与灯影在她脸上流转，心中一片宁静圆满，只觉得这尘世所有的喧嚣与纷争，在这一刻，都远不及她身边这方寸之地令人心安.

李相夷“许了什么愿？”

轻声问，其实心中已猜到几分，韩采薇站起身，转头看他，眼中倒映着河中万千灯火，以及一个完整的他，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却坚定.

韩采薇“愿君心似我心，岁岁常相见.”

李相夷心中一动，伸手将她微凉的手紧紧握住，放入自己温暖的掌心.

李相夷“会的.”

看着她的眼睛，许下比任何誓言都郑重的承诺.

李相夷“不止岁岁，是生生世世.”

河风拂过，带着水汽与花香，吹动他们的衣袂，也送着那盏承载着共同愿望的莲花灯，悠悠漂向远方，融入那一片璀璨的星河夜色之中.

两人顺着人流往前走，前方传来阵阵喝彩与锣鼓声，原来是一处杂耍班子正在表演，喷火的、顶碗的、耍猴的，好不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观看的人.

人群熙攘，推搡间难免有些拥挤，李相夷眉头微蹙，下意识地将韩采薇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李相夷侧过身，用自己挺拔的身躯为她隔开身后的人潮，让她站在自己身前，与他的身体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约莫两拳的君子距离.

并未揽住她，只是自然地伸出双臂，越过她的肩头，双手虚虚地护在她纤细的胳膊两侧，如同一个无声的护卫圈，既为她挡住了左右的拥挤，又恪守着礼节，不曾真正触碰.

李相夷“小心些，就在这儿看.”

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

韩采薇微微侧头，便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和坚实的庇护，安心地望向前方精彩的表演，看到精彩处，忍不住和其他看客一样，轻轻拍手，眼中闪烁着孩童般纯粹的好奇与欣喜.

许是看得太过投入，又或许是夜风微凉，她忽然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单薄的肩头随之微微颤动.

李相夷立刻察觉，虚护在她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几乎就要抚上她的背脊，却又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克制地停住，只是眉头锁得更紧，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相夷“可是冷了？要不我们回去？”

韩采薇却摇了摇头，转过头对他展颜一笑，因咳嗽而泛着水光的眼眸在灯火下格外明亮.

韩采薇“不碍事的，只是呛了一下，你看那只小猴子，多灵巧！”

说着，目光又被场中那只正做着滑稽动作的小猴吸引，甚至因为一个有趣的场面，忍不住像个小孩般，轻轻跺了跺脚，发出低低的、带着雀跃的惊呼.

看着她明明体弱，却因这简单的市井乐趣而露出如此鲜活、甚至带着点小蹦跳的身影，李相夷那颗因江湖纷争而时常冷硬的心，仿佛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

先前因人群拥挤而产生的那一丝烦躁，以及对她身体的担忧，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他护在她身侧的手臂依旧稳固，低头看着她雀跃的侧影，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极温柔的弧度.

罢了.

江湖风波，门派琐事，此刻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

能护得她片刻欢愉，能看着她如此鲜活的笑容，便觉得，这一切奔波与守护，都值得.

这人间烟火，万家灯火，只因她在其中，才真正有了意义.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