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镜中的刻痕
睡眠并非庇护所，而是另一个战场的延伸。
王默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薄薄的被子被她无意识地拧成了麻花。额头上沁出的并非热汗，而是一层又一层冰冷粘腻的冷汗，将她的刘海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带来极不舒服的触感。
梦境光怪陆离，支离破碎，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实感。
她梦见自己并非站在臭水沟边，而是站在一片无边无际、漆黑如墨的污水海洋中央，脚下踩着的并非实地，而是由无数翻滚的塑料瓶、扭曲的金属罐和腐烂的垃圾堆积而成的、不断下沉的岛屿。粘稠发臭的黑水像是有生命的触手，缠绕着她的脚踝，冰冷刺骨，一点点将她向下拖拽。
远处，文茜和那些同学站在一艘洁白到刺眼的帆船上，指着她发出尖锐刺耳的、扭曲变形的笑声，那笑声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音波攻击，震得她耳膜生疼，头痛欲裂。
而在这片污浊绝望的图景中心，悬浮着的，是那一双极致冰冷的、湖蓝色的眼睛。
没有面孔，没有身体，只有那双巨大的、非人的眼睛，如同两颗冰冷的恒星，漠然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挣扎与沉没。那眼神里没有恶意，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看待无关紧要事物消亡的、绝对的平静。这种平静，比任何恶意都更令人恐惧。
“不……不要……”
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弹坐起来，胸腔剧烈起伏，像一条离水太久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速度快得让她产生阵阵心悸和眩晕。
喉咙干得发痛，仿佛被沙漠的热风灼烧过。
她需要水。立刻，马上。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冰凉的地板触感透过薄薄的袜底传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不敢开灯，仿佛光亮会惊扰黑暗中某些看不见的东西。
她摸索着走出卧室，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经过卫生间敞开的门口时，她的脚步顿了一下。一种莫名的、无法解释的牵引力，让她下意识地侧过头，朝着卫生间内部墙上的那面长方形梳妆镜瞥了一眼。
仅仅是一眼。
她的脚步就像被最坚固的冰钉瞬间钉死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万分之一秒内彻底逆流、冻结！
镜子里映出的，确实是她自己。一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惊慌失措的脸，眼睛因恐惧而睁得极大，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
但是——
在那清晰的镜像的左手腕脉搏处！
一道清晰无比、幽蓝色的水纹印记，正隐隐散发着微光！那印记的形状诡异而精致，像是一滴被无限拉长、赋予了生命的泪珠，又像是一道被永恒凝固的微型波浪。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正随着她真实脉搏的剧烈跳动，一下、一下地同步搏动着，仿佛一个寄生在倒影中的、活着的第二心脏！
而这还不是全部！
在她映像的锁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另一片恐怖的景象正在上演——
一片蛛网般细密、散发着不祥黑色雾气的细线，正以一种缓慢却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蔓延！它们像拥有生命的黑色毒藤，又像是某种正在扩散的电子电路故障图，贪婪地侵蚀着镜像中那片白皙的皮肤，看上去诡异、邪恶至极！
“啊——！”
一声短促而惊恐的低呼从王默喉咙里挤出，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抬起自己的左手腕，凑到眼前死死查看——
皮肤光洁、白皙，除了因紧张而突突跳动的血管，什么都没有！没有发光的印记，没有冰凉的触感！
恐慌瞬间升级！她又手忙脚乱地、近乎粗暴地扯开自己睡衣的领口，低头看向自己的锁骨和前胸——
那里的皮肤同样完好无损，白皙平滑，根本没有什么该死的、正在蔓延的黑色细线！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猛地再次抬头，死死盯向那面镜子——
镜中的映像，手腕和锁骨上的诡异印记，依旧清晰地、固执地存在那里！ 幽蓝水纹在搏动，黑色蛛网在蔓延！
那不是幻觉！那不是光线错觉！它们以某种无法理解、超越物理规则的方式，烙印在了她的“倒影”之上！烙印在了世界反馈给她的光学镜像里！
王默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如同触碰烧红的烙铁一般，小心翼翼地、轻轻点在了冰凉的镜面上。
指尖落点，恰好按在了镜中映像那幽蓝色水纹印记的正中心。
！
一股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感，如同一条细小的冰蛇，顺着她的指尖皮肤瞬间窜入，沿着手臂的神经脉络急速蔓延，眨眼间便流遍全身！
与此同时，一个淡漠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仿佛由万年寒冰摩擦生成的声音碎片，如同被深水炸弹从记忆的最漆黑深处轰然炸出，在她脑海里疯狂回荡、撞击：
“人类的孩子…… ”
“你弄脏了我的湖。”
“遗忘吧……”
“呃！”王默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单薄的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睡衣。
巨大的恐惧，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于灵魂深处的巨大酸楚和委屈，如同终于决堤的冰冷海啸，将她彻底淹没、吞噬。
她沿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不断发抖的身体。
她明白了。
那个梦不是梦。那个冰蓝色的神明般的少年真实存在。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不是她的臆想，不是压力过大的幻觉。
而她，王默，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类女孩，已经无可挽回地、被动地卷入了一个远超她想象和理解范围的、危险而残酷的世界。
那些镜子里的印记，就是无法磨灭、无法否认的证据。
一个以她的生命和未来为赌注的契约，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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