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多言了,你且尝尝这茶,”蔺桉雪说着,微微侧身,又为她斟满了一盏茶,“方才我们只顾着交谈,未曾细细品味这茶的滋味,你如今再品一品,感受如何?”
祁婉接过茶盏,轻嗅茶香,随即缓缓道:“这茶香气四溢,芬芳馥郁,确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浮香阁有这等佳茗并不奇怪,毕竟容绣本是商贾之女,自幼便与茶为伴,多年来以茶为业,然而世事多变,容家的生意逐渐萧条。
待到容绣接手之时,家道已衰,生意几近凋零,几无存续之望。
然而,容绣并未因此而沉沦,她选择买下了浮香阁,以茶为媒,重振家业。此举使得容家的茶香再次在幽都飘扬,声名远播,浮香阁也由此成为了幽都一大名楼。
“那是自然,浮香阁的茶,但凡喝过的人,都会觉得哪怕是世间最醇美的酒入口,都觉索然无味!”蔺桉雪的话语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热忱,她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祁婉,兴致勃勃道:“这里面的门道可多着呢,要不要我带你去逛逛,好好同你讲讲?”
“好。”祁婉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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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恰如她所料的那般,陆铭带着李家二公子和一众随从,大张旗鼓地迈进了浮香阁。
阁中的姑娘们皆面露惧色,一个个噤若寒蝉,目光中满是惊惶与无助。没有一人敢迈出那一步,唯恐稍有不慎,便陷入难以脱身的困境之中。
可她却非去不可,在她未曾踏入浮香阁之前,她始终坚信是陆铭不慎误杀了李二公子,进而嫁祸给阁中的乐妓身上,可如今的情形显然并非如此。
浮香阁的每间雅间,都有一套用以保护姑娘们的巧妙机制。
一旦遇险,她们只需拉响屏风上挂着的铜铃,人便能瞬间落入屏风下方预设好的暗门之中,与此同时,暗门也会迅速合拢,仿佛一道坚实的屏障,将危险隔绝在外。
倘若是浮香阁的某位姑娘,因种种缘由无法拉响铜铃,从而在反抗过程中失手杀死了李二公子,那么此事于浮香阁的姑娘而言,便是死路,可她不同,她尚有“长公主”这一名号在身,此局便有可攻之处。
她悄悄将那支金簪小心翼翼地藏于袖中,随即戴上面纱,转眸看向蔺桉雪,“他们在哪间雅间?”
“你不准去。”蔺桉雪神情冷冽,口吻决然:“陆铭乃纨绔子弟,终日游手好闲,沉湎于烟花之地,风流韵事不断。而那李家二公子,臭名昭著,作恶多端。他们本为醉春楼的常客,今日却突发奇想,欲至浮香阁寻欢作乐。以品茶之名,行污秽之事。”
蔺桉雪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她,继续道:“笙笙,我自幼习武,就凭他们那点微末功夫,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以安,只能是我,”祁婉直视着她,语速轻缓却字字清晰:“你若是冲动之下伤了他们,他们必定会心怀怨怼,借机大做文章,置浮香阁于万劫不复之地。而我不同,我有个‘公主’的名头在,他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易动我分毫。”
蔺桉雪抬手紧握住她的手,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沉重:“你的身后并无靠山,他们又怎会不敢动你?你根本无法与他们抗衡。”
“以安,信我,”她轻轻拍了拍蔺桉雪的手背,轻声安抚道:“一炷香之内我没能出来,你再出手,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可好?”
蔺桉雪闻言,静默了半晌,道:“最南边的那间雅间。”
祁婉心中一松,向蔺桉雪道了一声“多谢”,便怀抱琵琶,推门而出,向着她所说的那间雅间走去。
其实蔺桉雪的话不无道理,她的身后空无一人,五年光阴,足以令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她与陆铭不过只有一面之缘,而今,前世的记忆,已然如烟云散去,陆铭的容颜,亦在她心中淡然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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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徐徐走进雅间,安坐于屏风之后,这琵琶,她也不过才跟着学了寥寥几日,技艺尚显生疏,弹奏时,音律间难免会有失水准之处。
然而,刚奏至一半,屏风之外忽然传来一阵粗犷的声音,那人极其不耐烦地大声嚷道:“弹的什么东西啊?浮香阁难道就只有这等不入流的水平?难听死了,你赶紧给我滚出来!”
祁婉闻声,微微一颤,随即她深吸一口气,冷然道:“公子若觉难听,我走便是,但浮香阁的规矩在这里,我不能出来。”
“我去你奶奶的规矩!”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气势汹汹地大步走上前,挥剑就要劈开她面前的屏风。
她心下一紧,下意识抬手,想拉下挂在屏风上的铜铃,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铜铃的刹那间,她却又将手缩了回来。
若在此时退缩,一切便功亏一篑了。
下一刻,只听得“哗啦”一声巨响,屏风瞬间哗啦啦地碎成了两半。
而在那破碎的屏风之外,站着三人,为首之人体态丰腴,身着极为华贵的锦缎长袍,尽显奢华。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透着令人不适的轻佻之色,肆无忌惮地在祁婉身上肆意游走,目光犹如黏腻的蛇信,令人作呕。
“过来,把脸上的东西摘了。”男人懒洋洋地向她招了招手,声调拖得长长的,
祁婉心中一凛,这间雅间有三人,显然并非陆铭所在的那间雅间。
她决不能让前世的悲剧再度重演。无论如何,即便要亲手结果李二公子,那执刀之人也只能是她。
蔺桉雪匿于浮香阁本就如履薄冰,倘若风声稍有泄露,便是万劫不复。
她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她抬眸冷然道:“公子,摘不得。”
“摘不得?”为首那人闻言,笑声愈发响亮,他不紧不慢地朝着祁婉走去,眼神之中尽是不加掩饰的贪婪与张狂,“既然你不愿摘,那我便亲自来帮你摘。”
“帮你大爷!”祁婉猛地举起琵琶,毫不留情地朝他挥去。
“砰”地一声闷响,狠狠砸在了那人身上,琵琶瞬间破碎崩裂,木屑四溅。
一声惨叫瞬间在雅间中响起,他紧紧捂着鲜血淋漓的脑袋,面色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地吼道:“你这贱人,竟敢打我!看我不弄死你!”
话音未落,雅间的门忽然被一股力道推开。
祁婉循声望去,目光正巧与来人相触。
来人身着一袭玄色窄袖蟒袍,手中折扇轻摇,身姿俊秀挺拔,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
他眼梢微红,天然上挑,却有一只眸子呈现出暗红色,似深不见底的血潭,犹如妖冶邪佞的化身,仿佛其中潜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与诱惑,带着几分令人难以抗拒的妖冶美感。
“拿下。”
此言一出,一群士卒鱼贯而入,顷刻间就将那三人强行压制。
刘雍瞬间脸色煞白,眼神中充满了惊慌失措,声音颤抖着慌道:“侯、侯爷,您这是何意?”
“刘掌柜,久违了。”顾峥手中折扇一合,眉梢微挑,缓步朝着刘雍走去,语调不疾不徐:“你若是记不起来,本侯倒是可以带您去瞧瞧您藏匿兵器的地窖,帮你好好想想。”
“……怎么会?!”刘雍瞪大了双眼,拼命地挣扎着,满脸涨得通红,声嘶力竭地吼道:“顾峥!你找到了又怎样?!你敢动我,我上面的人是不会放过你的!”
祁婉闻言怔了怔,顾峥是老侯爷嫡出第三子,难道那个弑父弑兄的人是他?
祁婉呼吸一窒,心中的思绪瞬间乱作一团。
“顾某求之不得。”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嗜血狠戾气息:“刘掌柜,你不妨‘好人’做到底,如实告诉我,他是谁?也省的死前还要受牢狱之苦。”
“你也配?!”刘雍狠狠地啐了一口,头发凌乱,双目赤红,癫狂地大笑起来:“只因一道来历不明的圣旨,你们便去拥戴一个身世不明的皇帝。说到底,顾峥,你不过是虞氏身边一条摇尾乞怜的——啊!”
不等刘雍把话说完,顾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抽出匕首,直刺刘雍的肩膀。然而,他并未就此停手,而是将匕首在伤口处旋转一圈,随后才将匕首拔出,极为随意地扔在了一边。
而那把沾染着淋漓血肉的匕首,竟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祁婉的脚边,她瞬间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直透心脾。
雅间内刘雍的凄惨的叫声接连不断,引得不少人驻足,然而大多数人在匆匆一瞥之后,便神色慌张地匆匆离去,不愿多生事端。
“齐毅,带走。”顾峥微微侧头,语调冰冷,毫无感情。
齐毅拱手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