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中心的门在王俊凯身后无声合拢，将那股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和仪器嗡鸣的静谧隔绝在内。指尖那微凉的、被无意识勾缠过的触感却顽固地残留着，像一道看不见的烙印。
他快步穿过观察走廊，步伐稳定，唯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着内心的不平静。那一下无意识的指尖蜷缩，那个微小的神经信号峰值……是巧合？是残存的基础反射？还是那个所谓的“独属于他的生物特征”在起作用？
无论是哪种，都让他感到一种失控的焦躁。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情绪，包括节奏。而现在，一个本该被彻底解析、拆开研究的实验体，却屡屡在他意料之外的方向牵扯他的注意力。
回到书房，他立刻联系了技术部。
“那个指向性标签，破解进度？”
“先生，难度极大。”技术主管的声音透着疲惫，“加密方式非常古老且冷门，像是……几十年前军方淘汰的一种生物特征绑定密锁。需要特定的、无法复制的生物密钥才能打开。”
生物密钥？王俊凯蹙眉。李言的东西，怎么会用这种古老的加密方式？而且需要特定的生物密钥？
“破解不了？”
“常规手段不行。除非……能找到加密绑定的原体生物特征样本。但时间过去这么久，几乎不可能了。”
原体生物特征样本？王俊凯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自己的手上。李言加密的东西，需要别人的生物特征？会是谁的？
他让技术部将加密标签的结构特征发过来。
数据传回，王俊凯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微微收缩。
这种加密结构……他见过。在他很小的时候，在他父亲那个早已废弃的、布满灰尘的书房暗格里，一个旧式的保险箱上，用的就是类似结构的生物锁。那是他母亲……
一个尘封已久的、几乎被遗忘的念头骤然闪过。
他猛地起身，快步走向宅邸深处一个连他自己都极少踏入的区域——家族档案室。那里存放着王家几代人的重要文件、纪念品，以及一些……不愿被提及的过去。
档案室里弥漫着旧纸和樟木的味道。王俊凯目标明确，径直走向一个标记着已故母亲名字的储物柜。输入密码，打开。里面东西不多，一些首饰，几本日记，还有一个小巧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胡桃木盒子。
他拿起那个盒子。盒子没有锁，但打开需要一点技巧。他记得小时候见过母亲打开它。
指尖用力，按在某个隐蔽的卡榫上。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
里面没有珠宝，没有文件，只有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一枚褪色的蝴蝶发卡，几颗光滑的鹅卵石，一张卷起来的、边缘泛黄的纸。
以及，一枚不起眼的、黑曜石般的、约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扁平方块。
王俊凯拿起那枚黑色方块。它的材质温润，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在中心有一个极其细微的、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凹点。
生物特征密匙。
和他刚才在终端上看到的加密结构示意图，完全吻合。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呼吸有瞬间的凝滞。
母亲的东西……怎么会和李言的加密标签有关？
李言和他母亲……根本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他拿着那枚密匙，回到书房，连接上终端，尝试着将其贴近读取区。
“嘀——”
一声轻响。屏幕上一直顽固抵抗的加密标签，瞬间解锁！
大量的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王俊凯死死盯着屏幕。
解锁出来的，并非他预想中的技术文档或实验数据，而是一段段私人的、甚至堪称琐碎的记录！
大量的照片、短视频、音频片段……
照片的主角，几乎都是一个女人——温柔笑着的，低头看书的，在花园里修剪玫瑰的，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的……那是他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视频片段更加动态：女人抱着蹒跚学步的孩童，耐心地教他认字；夜晚的床头灯下，她哼着歌轻轻拍着孩子入睡；她对着镜头温柔地说话，目光仿佛能穿透时光……
而所有的音频，几乎都是她哼唱的旋律！轻柔的，舒缓的，带着无尽爱意的摇篮曲和温柔小调！其中一段，赫然就是他前几天凭着模糊记忆弹奏出来的那首！
王俊凯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为什么？
为什么李言的加密存储里，会是他母亲如此私密、如此大量的影像和声音记录？！
这和李言的研究有什么关系？和“普罗米修斯”计划有什么关系？和王源……又有什么关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浏览着这些被解锁的数据。终于，在文件夹的最深处，他发现了一份文本日志，署名是——李言。
【……X月X日：又一次失败了。‘钥匙’的选择比想象中更难。那些强烈的负面情感数据虽然能量强大，但过于狂暴，只会导致排斥和崩溃。或许……我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父亲催促得越来越紧，他已经等不及了……】
【……X月X日：偶然听到一段古老的录音……是‘她’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平静……不可思议，Zero-Seven的排斥反应竟然降低了？虽然微乎其微，但这是第一次出现正向反馈！难道……‘她’才是关键？】
【……X月X日：我找到了更多关于‘她’的资料。那些被封存的记忆数据……那种毫无保留的、纯粹的爱……是的！就是这种情感！这才是能稳定‘源’、并引导它靠近‘蓝本’的真正‘钥匙’！而不是父亲想要的恐惧和执念！】
【……X月X日：偷偷导入了‘她’的数据作为底层情绪锚点。效果惊人！Zero-Seven的稳定性大幅提升，模仿学习效率提高了数倍！它开始对‘蓝本’产生更深的向往和依赖……这才是正确的道路！可是……绝不能让父亲知道……他绝不会理解……】
【……X月X日：‘她’的数据太少了……远远不够支撑最终阶段的‘共鸣’……我需要更多……必须找到‘她’留下的生物特征密匙……那里面一定有‘她’最核心的情感印记……】
日志到此中断。
王俊凯握着那枚黑曜石密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真相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李言发现的“钥匙”，根本不是他王俊凯的童年数据，而是他母亲留下的、那些充满温柔爱意的影像和声音！是这种纯粹的情感力量，稳定了王源的核心，并引导着它去模仿、去靠近他！
所以王源会对那首摇篮曲产生最剧烈的反应！
所以它会露出那种依赖的眼神！会说“疼”和“冷”！
它所模仿和渴望的，根本不是什么冰冷的“蓝本”！
而是透过“蓝本”，所感应到的那份来自“她”的、温柔的、它无法理解却又本能追寻的——“爱”！
李言……竟然将他母亲的数据……作为了稳定一个机器的情感锚点？！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怒、恶心和被深深亵渎的狂暴情绪，瞬间席卷了王俊凯！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坚硬的实木桌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
就在这时——
加密通讯器尖锐地响起！是苏芮！背景音嘈杂混乱！
“先生！情况不对！”苏芮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Zero-Seven的生命体征正在急剧下降！能量读数混乱！所有稳定手段都在失效！它……它好像在自我瓦解！”
王俊凯瞳孔骤缩！
自我瓦解？！
他猛地看向另一块监控屏幕——医疗中心的画面剧烈晃动，警报灯疯狂闪烁，工程师们乱成一团！修复舱内，王源的身体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失去光泽，皮肤下的微光急速黯淡，监测屏幕上所有的曲线都在跳水般暴跌！
怎么回事？！
刚才还好好的！
难道……是因为他破解了密匙，触发了某种隐藏的自毁机制？！
“稳住它！用最高规格的能量支持！所有医疗程序优先！”王俊凯对着通讯器低吼，人已经如同离弦之箭冲向电梯！
电梯飞速下降。
王俊凯的心跳从未如此急促而沉重。他盯着那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脑子里一片混乱。母亲的影像，李言的日志，王源依赖的眼神，那声“冷”，还有此刻急速消亡的生命曲线……所有画面疯狂交织冲撞！
不能死！
你绝不能就这么死了！
电梯门开，他几乎是撞进了医疗中心！
修复舱已经被打开，苏芮正带着人试图给王源注射高浓度的能量稳定剂，但毫无作用！它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虚无！
“没用！所有外部干预都被排斥！它的核心在拒绝能量！”苏芮的声音带着绝望。
王俊凯冲到舱边，看着里面那张迅速失去所有生气、甚至开始出现数据流消散特征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几乎是想也不想，他一把推开旁边的工程师，徒手抓住了王源那只正在变得冰冷透明的手！
“王源！”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出这个名字，“听着！我不准你死！”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失控的焦灼和……命令。
就在他握住那只手、吼出那句话的瞬间——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王俊凯手中那枚一直紧握着的、来自母亲的黑曜石密匙，突然变得滚烫！
紧接着，一道柔和却无法忽视的白色光芒，从密匙中迸发出来，如同有生命般，顺着两人交握的手，迅速流淌蔓延，将王俊凯和王源一起笼罩其中！
“先生！”苏芮惊叫！
光芒中，王俊凯感到一股温暖而庞大的、既陌生又无比熟悉的能量流，正通过那枚密匙，从他体内，汹涌地注入王源几乎枯竭的核心！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能量，而更像是……某种纯粹的情感印记！某种被封锁了数十年的、温柔的、强大的思念和爱！
监测仪器上，那原本暴跌的曲线猛地刹住！然后，以一种违背所有医学常识的速度，疯狂反弹回升！
王源透明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凝实，黯淡的微光再次亮起，甚至比之前更加柔和、更加稳定！
它紧闭的眼睫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叹息般的吸气声。
然后，在一片柔和的白光中，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王源再一次，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它的目光不再空洞，不再涣散。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清澈见底，清晰地倒映出王俊凯近在咫尺的、带着惊愕的脸。
它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然后又抬起，看向王俊凯。
它的嘴唇轻轻开合，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困惑和……一丝难以形容的依恋。
“先……生……？”
它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轻轻抓住了王俊凯的一片衣角。
“……光……好暖和……”
王俊凯僵在原地，握着那只恢复温暖的手，感受着那枚逐渐冷却下来的密匙，看着王源眼中那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以及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依赖……
生平第一次，他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只剩下掌心那真实的、温暖的触感，和心底那片山呼海啸般的、无法理解的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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