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命

“苍穹之眼”巨大的钢铁骨架在持续的、有节奏的摇晃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顶端的灯光信号慌乱地闪烁了几下，几乎熄灭。

長乐站在基座下方，双手抵着冰冷的钢铁支架，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笑容，用力摇晃着。他仰着头，对着高空中那个渺小的光点喊道：“上面的小姐！风景好吗？要不要下来聊聊？”

顶端的娇未死死抱住支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强光手电依旧倔强地对着夜空。愤怒压倒了恐惧，她尖声回应，声音在风中破碎却清晰：“你这个疯子！刽子手！你不得好死！”

“哦？”長乐挑眉，笑容不变，“很多人都这么说，可我依旧站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轻微的破风声从他脑后袭来！

長乐瞳孔骤缩，战斗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抬起左臂格挡——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木料断裂和某种尖锐物体刺入皮肉的细微声响。一股剧痛夹杂着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从手臂窜遍半边身子，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砍刀。他猛地回头，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愕。

月光下，站在他身后的，是那个他亲手推下二楼，本应摔成肉泥的——

夏岳。

她此刻的模样堪称狼狈。校服外套不见了，白色的衬衫上满是污渍和干涸的血迹，左边袖子从肩头撕裂，露出的手臂上有着大片的擦伤和淤青。额角一道伤口已经凝固，但依旧显得触目惊心。她的蓝框眼镜碎了一片，但镜片后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沉静的、冻结的火焰。

她没有趁机追击，只是握着那根打断的、前端还嵌着锈蚀铁钉的木棍，稳稳地站在几步之外，像一个耐心的猎手。

“……你居然没死。”長乐缓缓活动着麻木的左臂，疼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但语气却恢复了之前的从容，甚至带着一丝好奇，“怎么做到的？”

“运气好，掉在遮雨棚上，缓冲了一下。”夏岳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然后，就一路跟着你过来的痕迹，找到了这里。”她抬了抬下巴，指向仍在摇晃的摩天轮，“看来，我赶上了。”

她不敢贸然近身。長乐即使受伤，体格和力量依旧远胜于她，缠斗的风险太大。拖延，是最好的策略。

長乐低低地笑了起来，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凶器，又看向顶端那固执的光点：“那只手电……是你给她的吧？真是好算计。用一条人命做诱饵，引我过来。”

他语气带着嘲讽，试图在她冷静的面具上找到一丝裂痕：“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义的伙伴，原来也不过如此。为了抓我，不惜牺牲一个无辜者？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夏岳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破的羞愧或动摇。她甚至往前走了一步，让自己完全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那张带着伤却笑嘻嘻的脸，在長乐眼中竟有种地狱修罗般的恐怖。

“区别在于，”她开口，声音清晰，“我把选择权交给了她。来，或者不来，发信号，或者不发，是她自己的决定。我在这里等你，是赌你会被信号引来，也是在赌她能坚持住。如果她因此死了……”

夏岳的笑容收敛，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顿：“我担全责，然后偿命。”

空气仿佛凝固了。

長乐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嗤笑出声：“偿命？为了一个陌生人？就为了你那可笑的正义感？你简直疯了！你在拿你自己的命，和上面那个女人的命，跟我赌！”

“你不是吗？”夏岳立刻反问，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你为了向萧月华复仇，赌上了这里所有人的命！他们哪一个跟你的仇恨有关？你的苦难，不是你肆意屠杀的理由！”

“理由？”長乐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疯狂，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又指向周围燃烧的废墟，“我全家被逼死的时候，法律在哪里？正义在哪里？那个姓萧的女人踩着我们的尸骨建起这座乐园的时候，谁又来审判她了？！我一生不得安宁！是他们先夺走了我的一切！”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积压多年的痛苦与绝望。

“所以你就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甚至更恶劣的东西？”夏岳毫不退让，“审判罪恶的应该是法律和秩序，不是私刑和屠杀！正是因为有你这样‘以血还血’的逻辑，仇恨才会永远循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和你憎恨的那些人，有什么本质区别？！”

“年少轻狂！乳臭未干！”長乐厉声喝断她，脸上满是讥诮，“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绝望！等法律？等到我家破人亡，等到仇人逍遥法外？你的正义，不过是象牙塔里的空想！”

两人对峙着，目光在空中交锋，如同两把淬毒的利刃。他们都为了各自的信念站在这里，都有着为此赌上性命的决心。一个是被复仇火焰吞噬的悲剧，一个是坚守秩序与底线的孤光。

就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叶鹿洁扶着几乎走不稳的陆星言，云初和苏晓锦紧随其后，终于赶到了。

“夏岳！！”陆星言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月光下的身影，巨大的惊喜冲击着他，接连不断的崩溃和绝望瞬间决堤，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喊了她的名字，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身体脱力般往下滑，被云初默默用力架住。

苏晓锦也看到了夏岳，又惊又喜，但她的目光随即落在半边身子染血、脸色苍白的長乐身上，看到他痛苦地按着胳膊，那副“脆弱”的样子瞬间激发了她的同情和之前残留的信赖。

“長乐先生！你没事吧？”她下意识地就朝長乐跑去。

“别过去！”夏岳和叶鹿洁同时厉声阻止。

但已经晚了。

就在苏晓锦靠近的瞬间，長乐脸上所有的痛苦和脆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计谋得逞的、冰冷的优雅。他右手如电般探出，一直藏在身后的、原本属于苏晓锦的那把餐刀，此刻精准地架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哎呀，真是感人的重逢。”長乐轻笑着，刀锋紧贴着苏晓锦的皮肤，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神，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可惜，游戏还没结束。”

他挟持着苏晓锦，后退几步，目光扫过目眦欲裂的叶鹿洁，泪流满面、试图挣扎上前的陆星言，面无表情却眼神冰冷的云初，最后，定格在手持断棍、眼神沉静如渊的夏岳身上。

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优雅，而残忍。

“现在，”他微笑着，如同邀请舞伴，“我们来换个玩法。”

【本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