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的引擎低吼着，碾过乐园外围破碎的沥青路。来时满载着欢声笑语和期待的大巴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辆辆沉默的、闪烁着冰冷蓝红光芒的警用车辆。
云初坐在靠窗的位置，脸贴着冰凉的玻璃。窗外，被撕裂的童话王国在晨曦微光中显露出残破的轮廓，焦黑的断壁，倾覆的游乐设施，如同巨兽死后的骸骨。救援人员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像忙碌的工蚁，试图从这片废墟中打捞起任何可能残存的生机。
她的目光掠过一辆又一辆驶离的车。车窗后，是空洞的眼神，是麻木的脸，是紧抱着不知从何处找回的、沾满污渍的玩偶无声流泪的孩子。来的时候，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喧嚣鼎沸；回去时，三三两两，零落疏离。巨大的空位刺眼地存在着，每一个空位，都代表着一个再也无法同行的生命，一段被暴力斩断的羁绊。
有的人失去了挚爱，相扣的十指永远松开。
有的人失去了亲人，从此回家的路只剩一人。
有的人失去了最好的朋友，青春的画卷被硬生生撕去一角。
而更多的人，永远失去了明天。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硝烟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悲伤的味道。
不远处，娇未被两名消防员小心地从救援担架扶到一辆警车旁。她几乎站不稳，双腿软得如同棉花，全靠消防员搀扶。强光手电早已耗尽电池，被她死死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与过去唯一的连接。她脸上混杂着烟灰、泪痕和一种巨大的、无处安放的茫然。阿强……那个总是像山一样，会因为她手指破个小口就如临大敌的男人……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即将将她彻底吞没，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
她感觉小臂上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温暖的触感。
她下意识地低头。
一只棕灰色的小麻雀，不知何时落在了她的小臂上，歪着小小的脑袋，黑豆似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眼神……清澈，专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的温柔。
像极了阿强每次看她胡闹时，那无奈又纵容的眼神。
娇未愣住了。
随即，一股无法形容的暖意，如同冬日里突然涌出的温泉，缓缓将她包裹。那温暖并不炽热，却异常坚定，驱散了她四肢百骸的冰冷和麻木。她仿佛感觉到一个看不见的、熟悉的怀抱，从身后轻轻环住了她，试图将最后一点力量传递给她。
是阿强。
淡蓝色，半透明，除了她，无人能见。
他一直都在。在她攀爬时，在她发送信号时，在她与疯子对峙时……他以她无法理解的形式，从未离开。
“阿强……”娇未嘴唇颤抖着，终于发出了嘶哑的、破碎的音节，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不是歇斯底里的嚎啕，而是无声的、滚烫的泪河，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麻雀轻盈的羽毛上，也滴在那无形的环抱之中。
她抬起另一只颤抖的手，想要抚摸那只麻雀，想要触碰那看不见的温暖。
旁边的消防员看着她突然对着空气说话，泪流满面，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流露出同情与了然。这孩子，怕是惊吓过度，出现幻觉了吧。他们轻声安抚：“小姐，没事了，已经安全了，我们先上车好吗？”
麻雀在她手臂上轻轻啄了一下，仿佛一个无声的告别，然后振翅飞起，消失在渐亮的天空中。那环抱着她的温暖，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娇未望着麻雀消失的方向，任由消防员将她扶进警车。她依旧在流泪，但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她知道，他不在了。
但她更知道，他用自己的方式，陪她走到了最后，并将继续活在她的记忆里，如同那只麻雀带来的短暂却真实的温暖。
云初收回了望向娇未的目光，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淡的微光流转。她“看” 到了那常人无法察觉的、淡蓝色的微光与告别。
她沉默地转过头，看向车内。
陆星言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睡着了，但眼睫还在不安地颤动。叶鹿洁紧紧挨着苏晓锦，两人相互依偎着，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暖意。夏岳坐在最前面，望着前方道路，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沉重的气息。
车厢里没有人说话。
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窗外不断倒退的、残破的风景，诉说着这场刚刚结束的、血色的噩梦。
归途，如此漫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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