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厅的镜子蒙着层薄灰，苏清颜对着镜面理了理衣领，玻璃里映出的人眼尾还带着点红——是昨夜练哭戏揉出来的。她指尖划过镜面，把自己的影子划得支离破碎。
“今天排第三幕对手戏，苏清颜，沈老师。”导演的声音带着笑意，“沈老师特意抽时间来搭戏，清颜可得抓住机会。”
苏清颜猛地回头，看见沈彻正从门口走进来。他换了件米白色针织衫，手里拎着个黑色保温杯，晨光透过他身后的玻璃窗，在他肩头镀了层柔光，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和。
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下意识摸了摸帆布包。那本笔记就躺在包里，昨夜看到林深写：“演感情戏，最忌全情投入，也最怕半点不真。”字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在自嘲。
今天要排的是《烬宫》里，疯后沈玉容与年少时的恋人、如今的权臣顾昀的对手戏。一个是困于冷宫的疯妇，一个是权倾朝野的重臣，十年未见，再见时只剩满场虚与委蛇。
“开始吧。”沈彻把保温杯放在道具桌上，转身时，眼神已经变了。那点温和褪去，换上了权臣的冷漠与疏离，眉峰微蹙时，竟真有了几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场。
苏清颜深吸一口气，瞬间沉入角色。她蜷缩在冷宫的角落，怀里抱着个破旧的布偶——那是剧本里沈玉容给早夭的儿子缝的。听见脚步声，她像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眼神涣散，嘴角却挂着痴傻的笑。
“你是谁呀？”她晃着布偶，声音软糯得像个孩子，“来陪我家阿昭玩吗？”
沈彻饰演的顾昀站在三步开外，玄色朝服的衣摆垂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像潭深水，有痛惜，有愧疚，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都被一层冰冷的壳牢牢裹着。
“娘娘。”他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陛下念及旧情，特赐了些点心。”
“点心？”苏清颜突然站起来，布偶掉在地上也没捡，“是阿昭爱吃的芙蓉糕吗？他昨天还跟我说想吃……”她说着说着，眼神突然定住，直勾勾地盯着沈彻的脸，“是你？顾昀？”
那声“顾昀”喊得又轻又颤，像根生锈的针，猝不及防就刺破了伪装。沈彻的睫毛几不可察地抖了下，喉结滚了滚，却没接话。
苏清颜一步步走近，脚步踉跄，眼神却渐渐清明，只是那清明里裹着太多的苦：“十年了，你终于肯来看我了？”她抬手想去碰他的衣袖，快碰到时又猛地缩回，像被烫到，“还是说，来看我笑话？看我这个被你亲手送进冷宫的废后，如今疯成什么样了？”
“娘娘慎言。”沈彻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语气冷得像冰，“臣只是奉旨行事。”
“奉旨行事？”苏清颜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当年你在桃花树下说要娶我，也是奉旨行事吗？顾昀，你摸着良心说，我儿子……我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缝渗出血珠。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谁都看得出，她此刻的情绪已经不仅仅是演出来的了。
沈彻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却在即将破堤的前一秒，又硬生生压了回去。“娘娘疯了，胡言乱语。”他转过身，声音硬邦邦的，“点心放下，臣告退。”
“顾昀！”苏清颜突然喊道。
沈彻的脚步顿住。
“那年你送我的玉簪，”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给阿昭当了护身符，他下葬的时候，还戴着呢。”
沈彻的背影僵了僵，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哑得厉害：“知道了。”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排练厅，没回头。
“卡！”导演兴奋地拍手，“太好了！这股张力！清颜，沈老师，你们俩这状态绝了！”
苏清颜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她看着自己掐出血的掌心，脑子里乱糟糟的——刚刚那句关于玉簪的台词，根本不是剧本里的，是她脱口而出的，是林深笔记里写的。
笔记里夹着张褪色的戏票，是十年前的《桃花扇》，票根背面写着：“他演侯方域，我演李香君，谢幕时他说，戏里的遗憾，戏外补。可后来才知道，戏里戏外，原来都是假的。”
“还好吗？”
沈彻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个创可贴。他蹲下来，把创可贴递给她，目光落在她流血的掌心，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
苏清颜抬头看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刚刚在戏里，他眼底那瞬间的失控是真的吗？还是说，影帝的演技早已炉火纯青，连这点“真情”都能精准复刻？
“谢谢沈老师。”她接过创可贴，指尖触到他的温度，突然想起笔记里另一句：“沈彻的眼睛会骗人，他说爱你时，可能心里在想怎么让你哭得更真。”
沈彻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贴好创可贴，才站起身拿起保温杯：“我泡了些枸杞，你要不要？”
苏清颜愣住。她记得林深在笔记里抱怨过：“沈彻总爱喝些养生的东西，像个老头子，一点都不像演风流公子的料。”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苏清颜突然分不清，眼前这个给她递创可贴、问她喝不喝枸杞水的沈彻，和戏里那个冷漠的顾昀，哪个才是真的？又或者，他和她一样，都在这真假之间，演着一场不知道结局的戏。
帆布包里的笔记似乎又在发烫，苏清颜摸着那粗糙的封面，突然很想知道，林深写下那些话时，看着沈彻的眼睛，会不会也像她现在这样，分不清真情，还是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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