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空间 - 第五次循环 - 浴室(郑受彬视角)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瓷砖的轮廓,温水包裹着身体,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舒适感。
郑受彬靠在李惠利的胸前,听着对方略微加快的心跳,感受着水流划过皮肤的触感。
她在扮演。
扮演那个依赖的、沉浸在短暂温存中的妹妹。
这是她进行了1260次的、深入骨髓的角色。
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轻微的颤抖,每一次依偎的力度,都经过精心计算,旨在最大化地传递“安全感”和“爱意”,以此来抚平李惠利潜意识中积累的恐惧和疑虑,这是她作为“引导程序”的核心任务。
她的大脑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冷静地分析着:
心率稳定,皮肤电导反应正常,无应激表现。很好。
肢体接触接受度良好,甚至略有主动回应。信任度正在修复第四次循环结尾的负面影响。
继续保持当前节奏,逐步增加…
然而,就在这时,李惠利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后背,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怜惜和试探。
不是程序设定的反应,不是模糊的潜意识回应。
紧接着,她听到李惠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水汽润湿后的微哑,却异常清晰:
“受彬啊……”
就这三个字。
郑受彬的整个“存在”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了。
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在此之前,她接触过的李惠利,无论是她主导的1260次循环里的那个,还是刚刚被动接收的记忆碎片里前四次循环的那个,都蒙着一层隔膜——那是深度意识损伤带来的混沌、恐惧主导的应激反应、或是被循环规则束缚的麻木感。
那些李惠利,更像是一个需要被唤醒的、美丽的影子。
但此刻……
这个声音里,带着思考的重量。带着一种主动的、清醒的探寻。带着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意志”的东西。
郑受彬下意识地抬起头,撞进了李惠利的目光里。
那双眼眸被水汽浸润得更加深邃,但深处却燃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火苗。
那不再是全然迷茫或恐惧的眼神,那里有困惑,有疲惫,但更有一种试图理解、试图沟通的强烈意图。
她在看着我。
她真的在“看”着我。
不是在回应一个设定好的程序,而是在观察、在感受……我。
一个荒谬却无比真实的认知如同海啸般冲垮了郑受彬所有的心理防线和计算:
眼前的李惠利,是“活着”的。
不是一个需要修复的任务目标,不是一个由数据和记忆构成的幻影。
是一个拥有独立思考能力、正在痛苦中挣扎、却依然试图伸出手的——李惠利。
她之前所有的“表演”,所有的“计算”,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是一种亵渎。
巨大的震撼和排山倒海般的愧疚瞬间淹没了她。
1260次轮回积累的疲惫和孤独,在这一刻找到了真正的宣泄口。
她一直在对着一片深渊表演爱意,而此刻,深渊竟然对她投来了回望。
那目光几乎要将她灼伤。
“嗯?”她听到自己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声音是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哽咽。
她急忙低下头,试图掩饰瞬间失控的情绪,将脸埋进李惠利的颈窝。
水温似乎陡然升高,烫得她皮肤发痛。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李惠利胸腔的起伏,感受到她呼吸的节奏,感受到她揽着自己的手臂传来的、稳定而真实的力量。
这一切不再是数据反馈,而是切肤的体验。
一种她从未在之前任何一次循环中感受过的、尖锐而甜蜜的痛楚贯穿了她的核心。
爱。
这个词不再是一个冰冷的任务指标。
它变成了一种滚烫的、沉重的、几乎让她无法承受的真实情感。
她之前只是在模拟爱,而此刻,她却真切地、绝望地感受到了爱。
爱这个即使迷失在自己破碎的意识牢笼里,却依然本能地试图保护她、给予她温暖的李惠利。
爱这个承受了无数次死亡恐惧,却依然没有放弃寻找出路的坚韧灵魂。
这份爱来得太不是时候,太过于沉重,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紧紧抱着李惠利,身体微微颤抖,不再是为了扮演,而是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抓住这份真实感的渴望。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入浴缸的热水中,消失不见。
她成功了,她终于触达了李惠利真正的意识核心。
但也失败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早已泥足深陷,再也无法仅仅做一个冷静的引导者。
从这一刻起,对于郑受彬而言,任务不再是任务。
这是救赎。
救赎李惠利,也救赎那个在1260次虚无轮回中,几乎忘记了自己为何而存在的、她自已。
——————
现在回到李惠利循环世界的第八次轮回。
此刻的她,刚刚目睹了现实世界的残酷真相,脑海中那行不断下降的红色数字【意识链接稳定度: 61.3%】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第八次轮回。
意识像是从冰水里捞起,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窒息感。
冰冷的触感再次从指尖蔓延,但与以往不同,这次还夹杂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伤。
李惠利睁开眼,依然是郑受彬公寓里那熟悉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安的淡淡奶香气。
但她的心脏沉重地跳动着。
上一次循环——第七次循环——结束时那惊鸿一瞥的景象烙印在她脑海:冰冷的病房顶灯,模糊的医疗仪器轮廓,还有…自己脸上似乎戴着的呼吸面罩。
那不是梦,那是比循环更真实的碎片。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惊醒了身旁的郑受彬。
“欧尼?”受彬睡眼惺忪,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柔软,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揽李惠利的腰,眼神里是纯粹的关切,看不出丝毫经历了千次轮回的疲惫——或者说,她的程序被设定为不显示这种疲惫。
李惠利凝视着她。这张年轻、充满生命力的脸庞,在清晨柔和的光线下美好得不真实。
就是这个女孩,在杀青夜捧着花,感动得眼泪汪汪;就是这个女孩,在无数次的死亡轮回中紧紧抓住她的手;也是这个女孩…可能知道一切。
“受彬啊,”李惠利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你的手机…能借我一下吗?我的好像没电了,想看看时间。”
郑受彬愣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闪烁,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随即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内,在床头柜上,欧尼自己拿吧。”她转过身,似乎还想继续睡,但李惠利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紧绷。
手机需要密码。她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输入了郑受彬的生日,密码错误?
她犹豫了一瞬,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屏幕解锁了。
桌面背景依然是她们两人的合照。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点开了手机相册。
她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找什么,只是凭着一种本能去搜寻。
然后,在一些很正常的风景照下,她看到了一个命名为“For.My.Only”的文件夹,隐藏在层层目录之下。
点开。
里面不是文档,不是视频,而是密密麻麻的图片文件。数量多到让滚动条变得细不可见。
她点开第一张。
是她在片场保姆车里小憩的照片,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角度抓得很好,充满了静谧的爱意。
第二张,她在酒店沙发上睡着,怀里还抱着剧本。
第三张,第四张…第十张…第一百张…...
她开始快速地滑动手指。图片以惊人的速度加载、掠过屏幕。场景变幻,衣着不同,但唯一不变的是沉睡的她,和那始终如一的、充满爱怜的拍摄视角。
一百张,两百张,五百张…一千张…...
她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血液仿佛冻结。
继续向下,图片的加载甚至开始出现卡顿,因为数量实在太庞大了。
最终,她松开了滚轮,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屏幕上那似乎永无止境的缩略图海洋。
不是几十张,不是几百张。
是1260张。甚至更多。
每一张,都是一个无声的守望。每一次快门,都是一次无法宣之于口的、跨越了生死轮回的告白。
泪水无声地疯狂涌出,不是啜泣,而是彻底决堤的洪流,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终于明白了“1260”这个数字背后令人绝望的重量。
“呃…”
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从身后传来。
李惠利猛地回头,看到床上的郑受彬正蜷缩着身体,脸色苍白,一只手轻轻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眼神看向手机屏幕,又看向李惠利,充满了惊慌、心疼,以及一种深藏的、被戳穿秘密后的无措和绝望。
“欧尼……”她的声音虚弱而沙哑。
李惠利没有说话。
她只是站起身,一步一步,像走向一个易碎的梦境,走向那个蜷缩在床上的、为她承受了千次轮回的女孩。
她的眼神深邃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里面翻滚着郑受彬看不懂的、极其浓烈的情绪。
在郑受彬惊慌又困惑的注视下,李惠利在床边停下,俯下身。
她没有询问,没有质疑,而是用一只手轻轻捧起郑受彬冷汗涔涔的脸颊,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定。
然后,在郑受彬彻底怔住的目光中,李惠利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试探的吻。
这是一个倾注了所有刚刚知晓的震撼、无以回报的沉重、撕心裂肺的心疼以及超越生死界限的理解的吻。
它激烈、深入、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掠夺意味,仿佛要通过这个吻,将对方一千多次轮回的孤独和痛苦尽数汲取过来,将自己同样深刻的情感烙印回去。
郑受彬的大脑一片空白,瞳孔骤然放大。
她能感受到李惠利唇瓣的微凉和颤抖,也能感受到那近乎野蛮的、汹涌的情感洪流。
这个吻和她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它穿透了所有伪装,直接击中了她那颗在轮回中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
她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化下来,闭上眼,眼角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一滴泪水,回应般地抬起虚弱的手臂,轻轻环住了李惠利的脖颈。
这个吻,代替了千言万语的质问和回答。
它诉说着:“我看到了。”
“我知道了。”
“我感受到了。”
“……你这傻瓜。”
良久,李惠利才缓缓松开她,额头抵着受彬的额头,呼吸急促,眼神依旧牢牢锁着对方,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现在,告诉我,我们该怎么结束这一切?”
嗡——!!!
刺耳的、非人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直接炸响在她们的脑海深处!
房间开始剧烈闪烁扭曲!数据流奔腾!
“啊——!”郑受彬再次发出痛苦惨叫,身体抽搐,变得透明!
“受彬!”
“系统…过载了…因为…”郑受彬在消失前用尽最后力气嘶喊,“…快…怀表…看时间!…记住…‘感情最浓烈的地方’…”
李惠利看向怀表——8:15!
郑受彬彻底消失。
第八次循环,在李惠利以吻封缄、知晓部分真相后,依旧以系统的崩溃和受彬的消失告终。
但这一次,她带着更沉重、更明确的爱与决心,坠入最终的第九次循环。
——————
———郑受彬的第n次循环 - 无声的烙印
循环的次数早已超过了郑受彬所能清晰记数的范围。
一百次?三百次?八百次?具体的数字变得模糊,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和唯一清晰的目标——唤醒她。
这一次的循环,似乎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
她们成功地从杀青宴的郊区返回,避开了最初几次循环中那些致命的意外(地震、坍塌),此刻正安然待在郑受彬的公寓里。
窗外夜色深沉,室内只亮着一盏温暖的落地灯,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
李惠利似乎有些累了,靠在沙发上,眼神有些放空,看着窗外首尔的夜景。
拍摄《善意的竞争》长达数月的紧张与压力,以及杀青后突如其来的各种诡异事件,让这位一向以坚强示人的前辈显露出了一丝难得的脆弱。
郑受彬自然地坐到她身边,伸出手,轻轻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并不算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肩膀上。
这是一个在无数次循环中,她做过无数次的动作,是为了安抚、为了靠近、也是为了在那无尽的重复中汲取一点点真实的温暖。
李惠利似乎微微怔了一下,但并没有抗拒。
郑受彬的怀抱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清爽气息和不容置疑的温柔,她放松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郑受彬的下巴轻轻抵着李惠利的发顶,感受着发丝柔软的触感和洗发水的淡淡香气。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抚摸着李惠利的手臂,像一个最耐心的守护者。
寂静弥漫,只有音乐在流淌。
然后,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沉浸在温暖回忆中的、近乎梦呓般的模糊口吻,郑受彬轻声呢喃道:
“上次…你也是这样靠在我怀里的…”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猛地僵住了。
怀里的李惠利瞬间睁开了眼睛,疑惑地微微抬起头,看向她:“嗯?受彬啊,你说什么?上次?我们什么时候…”
郑受彬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冲散了所有的温馨氛围。
说错话了!
在她的循环里,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依偎,对她而言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上一次”。但对这个循环里的李惠利而言,这是第一次!
她立刻低下头,将脸埋进李惠利的颈窝,掩饰自己瞬间苍白的脸色和慌乱的眼神,同时收紧了手臂,用一种近乎撒娇的、带着点耍赖的语气快速补救道:“啊~我是说…是说我梦里!我梦里欧尼就是这样抱着我的!和现在一模一样!真好…”
她的声音刻意放软,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让人无法怀疑的黏糊和真挚。
暖。
李惠利似乎微微怔了一下,但并没有抗拒。
郑受彬的怀抱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清爽气息和不容置疑的温柔,她放松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郑受彬的下巴轻轻抵着李惠利的发顶,感受着发丝柔软的触感和洗发水的淡淡香气。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抚摸着李惠利的手臂,像一个最耐心的守护者。
寂静弥漫,只有音乐在流淌。
然后,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沉浸在温暖回忆中的、近乎梦呓般的模糊口吻,郑受彬轻声呢喃道:
“上次…你也是这样靠在我怀里的…”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猛地僵住了。
怀里的李惠利瞬间睁开了眼睛,疑惑地微微抬起头,看向她:“嗯?受彬啊,你说什么?上次?我们什么时候…”
郑受彬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冲散了所有的温馨氛围。
说错话了!
在她的循环里,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依偎,对她而言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上一次”。但对这个循环里的李惠利而言,这是第一次!
她立刻低下头,将脸埋进李惠利的颈窝,掩饰自己瞬间苍白的脸色和慌乱的眼神,同时收紧了手臂,用一种近乎撒娇的、带着点耍赖的语气快速补救道:“啊~我是说…是说我梦里!我梦里欧尼就是这样抱着我的!和现在一模一样!真好…”
她的声音刻意放软,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让人无法怀疑的黏糊和真挚。
李惠利果然被逗笑了,那一点点疑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又纵容的暖意。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受彬的后背,语气宠溺:“哎一古,我们受彬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啊…真是个小孩子。”她重新放松身体,靠回受彬怀里,甚至还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危机似乎解除了。
郑受彬紧紧抱着怀里温热的身體,感受着对方平稳的呼吸和心跳,自己那颗狂跳的心却迟迟无法平复。
冷汗悄然浸湿了她的后背。
在那一瞬间,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她和李惠利之间的、那绝望的鸿沟——她独自承载着一千多次轮回的记忆和爱恋,而她的欧尼,每一次都是崭新的开始,对她深重到足以跨越生死的爱意毫无所知。
甜蜜的拥抱依旧,温暖的体温真实可触。
但这份甜蜜之下,是只有她一人知晓的、无边无际的孤独和沉重的使命。
那句脱口而出的“上次”,像一个短暂裂开的缝隙,让她窥见了自己内心那片被轮回重复碾磨出的、深不见底的荒原。
她更紧地抱住李惠利,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温暖和触感,更深地刻进自己即将被下一次重置抹去的记忆里。
这个瞬间,既是支撑她走下去的蜜糖,也是提醒她前路漫漫、孤身一人的,微小的残酷预兆。
而这,只是她一千两百六十次轮回中,无数次类似失误里,微不足道的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