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利猛地转身。
意识的回归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心悸和那残留的、 phantom limb （幻肢）般的撕裂痛感余韵。
她大口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额角。
林璇博士就站在不远处，依旧是那身白大褂，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她的身影在这个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和真实，与周围虚无的白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是？这里是…？”李惠利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听起来有些陌生，没有回声，直接消散在光中。
“我是林璇博士，这是一个临时的意识接口空间，或者说，‘安全屋’。”
“你不记得我了吗？李惠利小姐。”林璇博士走上前几步，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隐瞒。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坦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系统因为过载和核心逻辑冲突，濒临彻底崩溃。我不得不在最后时刻，将你的意识暂时引导到这里，进行沟通。”
“林璇博士？沟通？冲突？”李惠利敏锐地捕捉到这些词汇，那个在崩溃前瞬间产生的可怕猜想再次浮现，“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实里…受彬她…”她急切地想问郑受彬的情况，却又害怕听到答案。
林璇博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一挥手。
纯白的空间如同水面般荡漾起来，浮现出模糊的画面——是那场可怕的事故现场！扭曲的金属，飞扬的尘土…
李惠利的呼吸骤然停止。
画面逐渐清晰。
原来！在灾难发生的最后一刻，是她！是李惠利自己！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身旁的郑受彬死死地护在了身下！
用自己的脊背，迎向了那毁灭性的冲击！
李惠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画面定格在她那具遭受了致命重创、几乎被撕裂的身体上，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而被她护在身下的郑受彬，虽然昏迷不醒，额角淌血，但身体…大体是完整的。
冰冷的、残酷的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认知。
“看来，你的深层意识，终于允许你想起来了。”林璇博士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巨大的力量，“现实是，李惠利小姐，你的身体受到了不可逆的毁灭性创伤，生命垂危。而郑受彬小姐，是脑部受到撞击，陷入了深度昏迷。”
李惠利瘫软下去，跪倒在光洁的地面上，虽然感觉不到冰冷，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她剧烈地颤抖起来。
泪水无声地疯狂涌出。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所有的循环，所有的“死亡”，那份腰斩般的剧痛余韵…一切都有了解释！
“那…那这个循环…‘意识深潜’……”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林璇。
“意识深潜项目，最初的目标，是尝试利用你强大但即将消散的意识作为引导，进入郑受彬小姐的脑内世界，刺激并唤醒她。”
林璇博士解释道，“但是，我们低估了你潜意识的强大…和你的爱。”
林璇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叹和无奈：“你的深层意识拒绝接受这个‘你要彻底消失’的现实。它为了保护你，也为了…保护郑受彬小姐，它篡改了进入系统后的核心认知。”
“它…做了什么？”李惠利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它构建了一个无比精密的‘谎言’。”林璇的声音带着一种叙述奇迹般的语气，“它让你，也让作为观察者的我，在最初都相信了——是郑受彬重伤濒死，是她的意识进入循环来拯救你。它甚至模拟出了‘1260次轮回’的痕迹，让你觉得是受彬在为你付出。”
“那1260张照片…”李惠利喃喃道。
“那是你的潜意识，在无数个你以为的‘循环’里，贪婪地、绝望地凝视着郑受彬的睡颜，是你自己不愿离去的证明。你才是那个经历了漫长守望的人。”
林璇轻声道，“你的潜意识为你，也为受彬，编写了一个‘她被需要、她在拯救’的剧本。这个剧本如此真实，甚至暂时骗过了系统逻辑，也让郑受彬小姐那昏迷的意识，在互动中真的相信了自己是‘引导者’，从而积极地配合‘治疗’——也就是，努力地…在你为她构建的世界里，回应你，靠近你，试图‘唤醒’你。”
李惠利彻底明白了。
没有郑受彬的1260次拯救。
只有她李惠利，在生命最后的尽头，用自己的意识搭建了一个庞大的、精致的牢笼，将自己和爱人的意识囚禁其中。
她篡改了真相，欺骗了所有人，甚至欺骗了自己，只为了能多“陪伴”受彬一刻，只为了能让受彬有一个“必须醒来”的目标和动力。
她所谓的“挣扎着想要醒来”，其实是她潜意识里最深的“不愿离去”。
系统的一次次崩溃和时间滞后，是她自我意识与“真相”的剧烈冲突，是她对“放手”的极致抗拒。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疑惑、所有的甜蜜假象…其源头，都是她那份深沉到扭曲、强大到足以蒙骗生死的爱。
她想起来了！
一切都想起来了！
巨大的悲伤、愧疚、恍然，以及那从未改变、甚至因此变得更加磅礴的爱意，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跪在纯白的虚空里，失声痛哭，为真相，为受彬，也为自己那绝望而卑微的私心。
林璇博士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她。
这个纯白之境，此刻成为了她消化这残酷真相和沉重情感的唯一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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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李惠利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肩膀微微的颤抖。
巨大的悲伤之后，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知道了自己潜意识那惊人而执拗的爱，也知道了自己终究无法真正逃离的现实。
她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一直静立一旁的林璇博士。
“所以…”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现在该怎么做？我…‘醒来’，然后……”她无法说出“彻底消失”这几个字。
林璇博士的眼神极其复杂。
她目睹了李惠利意识中那场惊心动魄的自欺与深爱，作为一名科学家，她理应坚持项目的初衷——唤醒郑受彬。
但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被这份超越生死的爱深深震撼了。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做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中带着一种违背规程的决绝。
“系统的崩溃已经不可避免。你的意识…和郑受彬小姐的意识链接，也即将彻底断开。”
林璇的声音放缓了些，“按照规程，我现在应该强制稳定你的意识，引导你完成最后的‘任务’，然后…送你离开。”
李惠利的心猛地一缩，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林璇话锋一转，“或许…你可以有另一个选择。不是以‘引导程序’的身份，而是以‘李惠利’的身份，去做最后一次告别。”
李惠利倏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我可以利用最后残存的链接，和系统崩溃前产生的短暂窗口，将你的意识…最后一次，也是真正唯一一次，以完全清醒的自我认知，送入郑受彬小姐当前的意识碎片里。”
林璇博士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时间会非常非常短，可能只有几分钟，甚至更短。而且，这极其危险，可能会加速你意识的最终消散，也可能会对她的意识造成不可预知的冲击。”
“这是…告别的机会。”林璇看着她，目光深邃，“告诉你她想说的，或者，听她想说的。然后…由你自己来决定，如何结束。”
语毕，林璇博士眼底深藏的光亮一闪而过。
李惠利没有任何犹豫。
她几乎是立刻点头，眼中燃烧起一种混合着巨大悲痛和强烈渴望的光芒：“我去！让我去到她身边吧！”
哪怕只有一分钟，哪怕之后是永恒的虚无，她也想真正地、清醒地，再见她一面。
“好。”林璇博士不再多言，她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快速操作着看不见的界面。
纯白的空间开始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李惠利感到自己的意识再次被抽离，但这一次，方向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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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受彬的意识碎片 - 片场废墟
李惠利感到脚下一实，周围的景象瞬间重组。
不再是纯白空间，也不是崩溃的公寓。
她发现自己站在《善意的竞争》拍摄地的片场，但这里像是经历了那场真实的地震，到处都是坍塌的布景和散落的道具，弥漫着一种灾难过后的荒凉与寂静。
而在废墟的中央，一个人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背对着她。
是郑受彬。她穿着剧里禹瑟琪那件熟悉的、有些破损的戏服，身影看起来单薄又迷茫。
李惠利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向她，生怕惊扰了这个易碎的幻境。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郑受彬缓缓地转过身。
她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空洞而困惑，仿佛迷失了很久的孩子。
当她看到李惠利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认出了什么，泪水再次涌了上来。
“欧尼…”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我好像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我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你…”
李惠利的泪水瞬间决堤。
她知道，这是受彬意识深处最真实的映射，是那个被她的“剧本”困住、努力想要“拯救”她却始终感到迷茫的灵魂。
她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捧住郑受彬冰凉的脸颊，拇指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
“subin啊，”李惠利的声音哽咽，却充满了无尽的温柔和决绝，“对不起…让你迷路了这么久…”
郑受彬看着她，眼神逐渐聚焦，那里面充满了依赖、爱恋和说不清的悲伤：“欧尼，我们…能离开这里吗？我们一起……”
李惠利没有回答。
她只是深深地、绝望地凝视着这张脸，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寸轮廓都刻进永恒里。
然后，她轻轻低头，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倾注了所有真相、所有愧疚、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爱和最终告别的吻。
它不像循环中任何一次带着试探或欲望的吻，它纯粹、深刻、悲伤，却又带着一种释然的力量。
郑受彬愣住了，随即闭上了眼，泪水再次滑落，回应着这个吻。
她能感受到这个吻里包含的太多太多她无法理解却心碎不已的情绪。
就在她们双唇相触的瞬间——
周围的废墟开始剧烈震动！布景如同风化的沙堡般开始崩塌、消散！天空碎裂，露出背后奔腾的绿色数据流！世界开始崩塌……
她们的链接，正在急剧消耗最后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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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受彬的意识碎片 - 晨曦微光
废墟的景象如同退潮般消失。
下一秒，她们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宁静的江边，正是剧中刘在伊存在过的那处场景。
只是此刻，天际正泛着鱼肚白，晨曦微光柔和地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美得令人窒息。
仿佛所有的灾难和痛苦都被洗涤干净。
世界的崩溃似乎在这一刻奇异地暂停了，只为这最后的宁静。
她们依然相拥着，唇分，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郑受彬看着近在咫尺的李惠利，看着她被泪水浸湿的睫毛和那双盛满了太多情绪的眼睛。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一种巨大的、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看着天边那缓缓升起的太阳，又看向李惠利，忽然露出一个极其纯净、却又带着无尽悲伤的笑容，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用一种轻快的、仿佛只是在讨论剧本的、却带着细微颤抖的语气，轻声说：
“这次…没有NG了，惠利啊……”
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刺入了李惠利的心脏。
它出自剧本，却远超剧本。它意味着表演的终结，故事的终点，以及…她们之间这场盛大“演出”的落幕。
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李惠利看着她在晨曦中近乎透明的笑容，心碎得无以复加。她也努力想回以一个笑容，却只是让更多的泪水滚落。
她知道了。她的受彬，在意识的最深处，或许一直都明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李惠利知道，告别的时候到了。系统最后的稳定即将结束。
——————
郑受彬那句“这次没有NG了，前辈”如同最终判决的钟声，敲碎了李惠利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是啊，没有重来了。这场由她潜意识编织的、漫长而奢侈的梦，终于到了必须醒来的时刻。
江面的晨光温柔得残忍，映照着郑受彬带泪的笑容，美好得像一个一触即碎的泡沫。
李惠利知道，系统给予她的最后时刻，正在以秒为单位飞速流逝。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带着江水气息的空气和爱人的容颜一同吸入肺腑，带入永恒的虚无。
她紧紧抓住郑受彬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将所有的真相、所有的爱意、所有的歉意，都灌注到这最后的接触中。
“受彬啊，”她的声音轻颤，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温度，“听着，接下来我要说的话，非常重要…你可能现在听不懂，但求你…把它记在心底，好吗？”
郑受彬困惑地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解，但还是乖巧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李惠利的泪水再次滑落，“不是你在救我…一直是我…是我不肯放开你。”
郑受彬的瞳孔微微放大。
“现实里…你只是睡着了，受了点轻伤，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李惠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希望，尽管心碎欲裂，“而我…我可能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出差了。”
她拙劣地借用着电视剧里的烂俗桥段，只希望能给受彬一个不那么残酷的“解释”。
“你要乖乖听话，好好配合治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然后，忘掉这个奇怪的梦，醒过来，继续去演戏，你一定会成为一个超级优秀的演员的！你要去笑，去生活…替我…去看遍这个世界所有的风景…”
她的话语破碎，逻辑混乱，但那份深切的不舍和祝福，却毫无保留地传递了过去。
郑受彬的眉头紧紧皱起，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猛地反手死死抓住李惠利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声音里带上了恐慌：“不要！欧尼你要去哪里？！我 李惠利最后看到的，是郑受彬彻底消失前，那双盛满了震惊、恐惧、不解和巨大悲伤的眼睛。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意识被彻底撕扯、拉长的极致痛苦。
这一次，她知道，不会再有任何“下一次”了。
她的意识，如同风中之烛，在那狂暴的数据洪流中，闪烁着，微弱地坚持着那最后一个念头——
‘subin啊…要活下去……‘
最终，那一点微光，也彻底熄灭了。
——————
———现实世界。
一阵剧烈的、仿佛从深海挣扎而出的窒息感过后，郑受彬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白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视线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苍白的天花板，冰冷的医疗仪器，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耳边是仪器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
现实…医院…
她…回来了？
大脑一片混沌，如同塞满了湿透的棉花，沉重而模糊。
无数记忆碎片疯狂冲撞——杀青宴的喧嚣、阴森的回程路、无数次轮回的恐惧与甜蜜、李惠利哭泣的脸、那个在晨曦江边彻底崩溃前绝望的拥抱和嘶喊……
“活着！替我活下去！一定要幸福！”
最后那句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心尖上，带来尖锐的痛楚。
“惠利…欧尼！”她猛地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虚弱无力，额角传来一阵闷痛。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头上缠着绷带，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测线。
“郑受彬小姐！你醒了！别激动！”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人惊喜地凑过来，连忙按住她，快速检查着她床头的仪器数据，“太好了，意识清醒，生命体征稳定！林博士！林博士！郑小姐醒了！”
脚步声急促地传来。
林璇博士快步走进病房，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中充满了紧张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她迅速来到床边，仔细查看郑受彬的状态。
“郑受彬小姐，能认出我吗？感觉怎么样？”林璇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郑受彬抓住林璇的白大褂袖子，手指因为无力而微微颤抖，声音沙哑急切：“林博士…惠利欧尼呢？她怎么样了？她在哪个病房？我要见她！现在就要见她！”
林璇博士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她避开了郑受彬急切的目光，声音低沉而艰难：“郑小姐，你刚苏醒，情绪不宜激动。关于李惠利小姐的情况，我们稍后…”
“她现在怎么样？！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郑受彬几乎是用尽力气低吼出来，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安让她浑身发冷，“我…我感觉到了…我一定要见她！求你了！”
她的坚持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仿佛不见到李惠利，她的灵魂就无法安宁。
林璇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不见底的恐惧，深知任何阻拦在此刻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再次刺激到她刚刚稳定下来的情况。
她沉重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耗尽了力气。
“…好。”林璇的声音干涩，“但请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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