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隆生第一眼见到姜寳恩时,那双惯常波澜不惊和深不见底的眼眸,几不可察地泛起一丝微小涟漪。
他脸上依旧是挂着那副和蔼可亲的长者模样,举手投足间甚至带着点属于老年人的迟缓。
他像个真正慈祥的长辈那样,上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声音温和:“你就系嘉寳吧?”
姜寳恩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不知为何,一看到这个人,她心里就涌起一股说不出的不自在和警铃大作般的警惕。
这种没来由的心慌,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傅隆生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的眉眼——那与记忆中那个女人如出一辙的五官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浸润在雾气里的湖泊,清澈又漂亮。
他忽然极轻地自嘲一笑。
原来小辛那群崽子纷纷坠落情网的原因,竟和他当年如出一辙。
缘分这东西,当真是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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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不处理一下伤口?想让那小汉堡看见心疼咩?”胡枫懒洋洋地倚在卫生间门口,看着正对镜子检查脸上淤青的小辛。
不久前,刚刚翻完姜寳恩资料的老头子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疯,揪住小辛就是一顿毫无征兆的狠揍,几个兄弟堪堪才拦住。
老头子很久没这样动怒了,一边打一边骂小辛是个不分轻重的蠢蛋,什么人都敢去招惹。
胡枫皱着眉,心下暗忖,姜寳恩的身份,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棘手得多。
小辛回头,对着镜子咧嘴一笑,牵扯到伤口让他“嘶”了一声,却依旧带着股混不吝的痞气,单挑眉梢:“这你就不懂啦~~”
胡枫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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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客厅,熙旺温和地引着姜寳恩在沙发上坐下,试图用闲聊缓解她的紧张。
就在这时,脸上挂彩一瘸一跛的小辛被胡枫搀扶着下来了。
一见到姜寳恩,小辛眼底的委屈和可怜几乎要溢出来,嗓音黏糊糊地喊:“嘉寳~”

胡枫一看他这没出息的鬼样子,就下意识拧了他胳膊一下,低声警告:“收敛点!老头子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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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傅隆生关掉了灶火,对着咕嘟冒泡的汤锅,陷入了尘封的回忆。
几十年前,他也并非一开始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影子”。那时,他还只是个在澳门地界为了讨生活而东窜西窜的潦倒小子。
他对“警察”的第一个具体概念,就来自于那个女人——姜嘉。
那个年轻的菜鸟女警不像其他老油条那样严肃狠酷,她眼神像湖泊一样坚定,脸上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他因为偷窃被抓进警局做笔录。夏天的澳门闷热得像蒸笼,一楼的空调偏偏坏了,所有人都汗流浃背。
作为阶下囚,自然没什么好待遇,汗水滴进干渴的嘴里都成了唯一的慰藉。
他那时还青涩,不敢多言,只能头晕目眩地硬扛。
一杯凉水就是在这时递过来的。
他抬头,看见那个女警。
“喂?小贼?饮点水啦。”
比起那杯救命的凉水,她那双湖泊一样清亮的眼睛,似乎更能驱散暑热。
说来可笑,一个年纪轻轻的毛贼,竟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对立面的女警。
最后一次见面,是他们决裂。
她站在淅沥沥沥的雨里,目光冰冷,和他隔出一个距离:“你若是选择行那条路,以后就不要来见我。我们恩断义绝,我见到你一次,就一定亲手抓你一次”她的话说得狠绝,那时她已不再是菜鸟警妹姜嘉,而是人人敬重的姜sir。
他想,他大概天生就是犯罪分子,合该与她势不两立。
少年心性比天高,他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
再后来,得知她另觅良人,对方也是警察。
他心口酸涩,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可一世的不甘。一个晦暗的念头涌上心头——他想带走她。
那时他已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影子”,财富与权势唾手可得。
那一次与警察的激战,他一人干翻对面200人,一路杀出重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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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来围堵的,除了鬣狗般死咬不放的黄德忠,还有大着肚子在夜色里仍然能看出脸色苍白的姜嘉。
看着她痛楚绝望的神情,他忽然福至心灵——刚刚死在他手下的那些人里,一定有她的丈夫。
他忽然意识到,他再也……没办法带她走了。
回忆戛然而止。
傅隆生面无表情地站着。
他知道,姜寳恩不是他的孩子。
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感,竟丝丝缕缕地缠绕上他那颗早已冷硬的心。姜嘉去世的时间,就是那个激战的夜晚。
也就是说那个夜晚,姜寳恩同时失去了父母。
他是活着的罪人
他忽然又想起那女孩的脸。好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和怜爱。如果当年他没有离开,她是不是……也能叫他一声爸爸?或许她应该是他的孩子。
可是没有如果
他沉声叫来一直守在外面的熙旺,拍了拍这个他最信赖的“儿子”的肩膀,低声说出了自己那个封尘已久盘桓已久的计划。
自始至终,他只把熙旺当作真正的继承者,自然也愿意与他分享这最隐秘的心思。
他想要重新实施那个当年未能完成的计划——带走她。
甚至,一个更隐秘、更黑暗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要催眠那孩子,彻底重塑她的记忆。
他或许应该成为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