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片森林能实现所有愿望, 我故意许愿要“统治世界的权力”, 第二天醒来发现所有生灵跪拜在我脚下, 树木枯萎、溪水发黑,万物献祭自身为我加冕。 一个小精灵临死前挣扎着微笑:“这是您要的吗?” 我突然想起百年前那个教我许愿的黑袍巫师, 正是我自己。
---
传闻像潮湿的藤蔓缠绕着边境每一个村庄:密林之心,藏着一位古老的神祇,或一头沉睡的魔兽,它能实现任何愿望,只需一个虔诚的祈求和…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祭品。
我不屑地嗤笑,碾碎脚边一株泛着妖异蓝光的蘑菇。愚民的迷信。但这传闻足够诱人,诱人到让我这个被放逐的野心家,拖着破烂皮囊和更破烂的希望,一头扎进这片盘根错节的绿障里。空气粘稠,弥漫着腐叶和甜腻花香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巨木遮天,光线艰难地渗下,在地上投出扭曲的影。没有路,只有纠缠的根须和暗中滑动的什么,它们的低语擦过耳廓,含混不清,却执拗地指向森林最幽深之处。
我走。靴子陷进湿软的苔藓,拔出时带起滋滋作响的黑泥。饥饿啃噬胃袋,绝望啃噬理智。直到我看见它——林间一片不自然的空地上,一株水晶般的树寂静矗立,枝叶剔透,内里却流转着熔岩似的猩红的光。它美得令人窒息,也邪得令人胆寒。
就是这里了。传闻里的许愿地。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挤出嘶哑的声音:“我要食物!热腾腾的面包!肉!”
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呼吸。
然后,身旁一丛灌木肉眼可见地枯萎、发黑,噗地一声化为灰烬。灰烬之上,突兀地摆着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和一片淌着血丝的、不知名的生肉。
胃袋剧烈抽搐,我扑过去,抓起食物塞进嘴里,咀嚼着那混合了泥土和铁锈味的冰凉。成了。传闻是真的。狂喜混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窜上脊柱。
我靠着那冰冷的水晶树干,喘息。力量稍微回归,更大的欲望便如毒藤疯长。我环顾这片阻碍了我、羞辱了我的无边森林,声音因贪婪而颤抖:“我要……无尽的财富!宝石!黄金!”
更大的寂静降临。周遭十几棵参天古木剧烈地抖动,叶片簌簌落下,却在半空就化为闪烁的粉尘——钻石、红宝石、祖母绿……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堆成一座刺眼的小山。树木本身迅速灰白、碳化,风一吹,便坍塌成一片晶亮的尘埃。金币从腐朽的树心里涌出,叮当作响,冰冷却滚烫地淹没我的脚踝。
我躺在珠宝山上大笑,笑声惊起远处几只漆黑的怪鸟。还不够。远远不够。这森林的“慷慨”点燃了我心底最癫狂的火焰。我被王国抛弃,被命运践踏,我要讨回来!百倍!千倍!
我站上那珠宝堆成的峰顶,对着水晶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扭曲得不像自己:“最后一个愿望!我要这世间至高无上、无可违逆的——统治世界的权柄!”
声音被森林吞没。那一刻,万籁俱寂,连风声、虫鸣都死去了。水晶树内里的红光疯狂流转,然后,“咔嚓”一声,从树顶到根部,裂开一道深痕。
夜,沉重地压了下来。我在冰冷的财富中昏睡过去。
再睁眼时,是被一种绝对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寂静惊醒。
光,变了。不再是幽绿,而是一种死寂的、单调的灰白。
我身下的珠宝山化为了细腻的、散发着腐朽甜香的灰烬。我爬起来,然后僵在原地,血液瞬间冰结。
目光所及,跪伏着无边无际的“生灵”。树木焦黑,维持着倾倒跪拜的姿态;岩石碎裂,匍匐成谦卑的形状;溪流不再流动,凝滞的黑色水面上翻着无数鱼类苍白肚皮,像一片片献给死神的徽章。更远处,麋鹿、灰熊、飞鸟……甚至那些我曾感觉在暗处窥视的、不可名状的精怪,全都保持着跪姿,身体干瘪,色彩褪尽,像被抽空了所有生命,只留下一具具空洞的、致敬的躯壳。它们全部面朝着我。
一条污浊的、由无数枯萎藤蔓和动物干尸铺成的“道路”从我跟前延伸出去,直至视野尽头。它们正在飞速地碳化,变成我脚下的黑灰。
空气中弥漫着极致的衰亡。而我,站在这片绝对死寂的献祭场的中心。
力量,难以言喻的力量,正从四面八方疯狂涌入我的身体。每一缕风中飘散的灰烬,每一片碎裂的枯叶,都在将残存的一切“奉献”给我。我能感觉到山脉在脚下臣服,海洋在远方咆哮着我的名讳,星辰的轨道仿佛也在我一念之间。权柄!这就是统治一切的权柄!以万物寂灭为代价!
狂喜还未彻底冲昏头脑,一点微弱的、濒死的荧光在我脚边闪烁。
我低头。那是一个小精灵,大概只有我的手掌大,翅膀碎裂得像枯叶,身体正在快速变得透明。她仰着脸,那双巨大的、曾是翡翠般的眼睛望着我,里面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哀伤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
她用尽最后力气,扬起一个破碎到极致的微笑,气若游丝:
“这……就是您……想要的……吗?”
嗡——
大脑深处,某块锈死了百年的齿轮,被这句话猛地撬动,发出刺耳的轰鸣。
一幅画面粗暴地炸开——滔天的洪水,挣扎的人群,我(年轻的脸庞写满惊惶绝望)跪在泥泞中,向着天空哭嚎。一个披着破烂黑袍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面前,兜帽下的阴影深不见底。他(它?)俯身,用一种冰冷滑腻、带着非人回响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想改变这一切吗?想要…真正的力量吗?去森林之心…找到水晶树…说出你的渴望…任何渴望…”
那时的我,猛地点头,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那黑袍的身影低低地笑了起来,抬起一只枯瘦的手,缓缓拉下了兜帽……
冷汗瞬间浸透我的后背,心脏骤停,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玻璃渣。
兜帽下——
是我自己的脸。
年轻一百岁的、被绝望和野心灼烧得扭曲的——我自己的脸!
那个告诉我传闻、指引我来到此地的黑袍巫师……是我自己?!
“这就是您想要的吗?”
小精灵最后的声音在死寂的世界里回荡,比任何惊雷都震耳欲聋。
我站着,加冕为万物的死寂之王,脚下是亿万臣民的尸骸。力量在我血管里咆哮,足以捏碎星辰,却沉重得撑不起我一根手指。
森林死了。
被我杀死了两次。
一次在百年前种下诱惑的种子,一次在今日,亲手完成了这场宏大的献祭。
我张开口,喉咙里滚出不成声的破碎气流。那或许是一声嚎叫,或许是一声呜咽,或许只是这死寂王座下,第一缕也是最后一缕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