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铁引魂
云深不知处的藏书阁弥漫着陈旧纸墨与檀香的气息，却压不住中央石台上那块被层层冰封的阴铁碎片散发的森然寒意。蓝曦臣指尖拂过裂冰箫孔，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此物非寻常邪祟所持，其上残留的怨念...竟有几分熟悉。”
“熟悉？”魏无羡盘腿坐在蒲团上，陈情在指间灵活转动，肩头未愈的伤口被蓝忘机以灵力温养着。他盯着那块碎片，眼神锐利如鹰隼，“二哥是说，这阴铁之力，像被‘人’刻意引导过？”
蓝忘机颔首，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阁内格外清晰：“怨气凝而不散，有控魂之术痕迹。非本能暴动。”
“控魂...”聂怀桑缩在角落，用半开的折扇挡住半张脸，声音发颤，“莫不是...当年炼尸场...薛洋虽死，可他那些邪门法子...”
“薛洋已挫骨扬灰。”江澄冷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紫电在腕间幽幽闪烁。金凌紧随其后，少年宗主脸上带着连夜赶路的疲惫，但眼神坚定。“兰陵境内也发现类似邪祟，源头不明，但...受害者的魂魄都有被强行抽离的迹象。”他看向魏无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魏前辈，这手法...”
魏无羡心头猛地一沉。抽魂炼魄！这比单纯的凶尸作乱更为阴毒。他下意识看向蓝忘机，对方眼中亦是寒霜一片。
“查！”蓝忘机言简意赅。
旧地迷踪
线索指向岐山深处一处废弃已久的古战场遗址——当年射日之征的决战地之一，亦是怨气沉积千年的凶煞之所。一行人御剑而行，气氛凝重。魏无羡与蓝忘机并肩，江澄带着金凌，蓝曦臣、温宁、聂怀桑以及蓝思追、蓝景仪等小辈紧随其后。
越靠近目的地，空气越粘稠阴冷，连阳光都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荒芜的山脊上，散落着锈蚀的兵刃与风化白骨，无声诉说着当年的惨烈。温宁沉默地跟在魏无羡身后，眼眶微红，这里也曾是温氏先祖的埋骨之地。
“怨气...在聚集。”魏无羡停下脚步，陈情在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他闭目感知，神识如网铺开。无数破碎的、充满痛苦与不甘的残魂碎片，正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牵引，朝着山谷深处某个点疯狂涌去！
“在那里！”蓝忘机避尘剑光直指下方一处被浓重黑雾笼罩的巨大裂谷。
血阵惊心
裂谷底部，景象令人头皮发麻。一个由鲜血与怨气绘制的巨大法阵正在运转，阵眼中心悬浮着数块阴铁碎片，彼此共鸣，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法阵周围，数十个身着各色服饰的修士（有失踪的，也有被强行掳来的）被锁链禁锢，面色灰败，魂魄正被法阵强行抽出，化作缕缕青烟融入阵中黑雾！
“住手！”金凌目眦欲裂，岁华剑光暴涨，直扑法阵边缘。
“阿凌小心！”江澄紫电如怒龙出洞，后发先至，狠狠抽向操控法阵的一个黑袍身影。
黑袍人发出一声怪笑，身形如鬼魅般闪开。他斗篷下的脸苍白而扭曲，眼神却带着一种疯狂的亢奋：“不够！还不够！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就能唤醒她了！”
“唤醒谁？”魏无羡厉喝，陈情横于唇边，凄厉笛音如利刃刺向法阵核心，试图干扰其运转。
“温情！我的姐姐！”黑袍人猛地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年轻却因疯狂而狰狞的脸——竟是当年温氏旁支一个不起眼的少年，温晁的跟班之一，温旭！他眼中布满血丝，“你们懂什么！她被挫骨扬灰，魂飞魄散！只有用这万魂血祭之阵，借阴铁之力，才能从虚无中唤回她的一缕残魂！”
温情！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江澄、魏无羡、温宁的心上！
烈焰焚心
“荒谬！”江澄暴怒，紫电鞭影密如暴雨，“为了一缕残魂，你就要害死这么多人？！温情若在，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这等丧心病狂之徒！”他的愤怒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楚，那个名字是他心底最深的禁忌。
“你懂温情什么？！”温旭嘶吼，操控着阵中涌出的怨灵扑向众人，“她为你们这些所谓正道付出一切！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我要她回来！我要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战斗瞬间爆发。蓝忘机避尘剑气纵横，净化怨灵；蓝曦臣裂冰箫音悠远，稳固众人心神；温宁怒吼着冲向禁锢修士的锁链；金凌、蓝思追、蓝景仪等小辈结阵对抗外围怨气。场面混乱而惨烈。
魏无羡的笛声愈发急促，试图控制被温旭驱使的怨灵反噬其主。然而，阴铁之力对陈情的反噬也汹涌而至，他肩头的旧伤崩裂，鲜血染红衣襟，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魏婴！”蓝忘机心神剧震，剑气出现一丝迟滞。
“别管我！破阵！”魏无羡咬牙嘶吼，唇边溢出鲜血。
江澄看到魏无羡的惨状，又听到“温情”之名在耳边反复回荡，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乱葬岗上的决裂，不夜天城的血海，还有...那个被他刻意遗忘的、在魏无羡剖丹后昏迷时，温情疲惫而决绝的眼神。他心底某个坚硬的外壳，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下，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温旭！”江澄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而嘶哑，“你口口声声为了温情，却做着让她永世不得安宁的事！她一生救人，行医济世，她的骄傲是悬壶济世，不是看你用邪术害人！” 紫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带着江澄全部的力量和积压了半生的复杂情感，狠狠抽向血阵核心！
“不——！”温旭惊恐欲绝。
残灯复明轰——！ 紫电与血阵核心的阴铁碎片猛烈撞击！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席卷开来，将所有人都掀飞出去。法阵剧烈闪烁，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那些被抽取的魂魄光点四散飘飞。
然而，就在阵眼即将崩溃的刹那，异变陡生！被击碎的阴铁碎片并未完全消散，其中一块核心碎片竟在混乱的能量流中，奇异地捕捉、吸附了那些四散的、属于温情生前救治过的无数病人的、对她充满感激与怀念的纯净愿力！这些微弱却坚韧的愿力，混合着温旭血祭阵法中强行凝聚的、属于温情自身的一丝残魂烙印（非完整魂魄，更像一种深刻的“存在印记”），在阴铁那特殊容纳魂魄的特性和巨大能量冲击下，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融合！
一点微弱却温暖的白光，在爆炸的中心缓缓亮起。那光芒极其柔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如同寒夜中一盏将熄的油灯重新被点燃。光芒渐渐凝聚，形成一个极其模糊、近乎透明的女子虚影——眉眼温婉，气质沉静。
“情...情姐？”温宁第一个失声惊呼，巨大的震惊和狂喜让他浑身颤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魏无羡捂着剧痛的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虚影，手中的陈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蓝忘机迅速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也充满了震惊。
江澄被爆炸的余波震得气血翻涌，紫电脱手，他踉跄后退，死死盯着那道虚影，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张脸...是刻在他心底深处，不敢触碰却又无法磨灭的容颜！不是幻觉？
金凌等人更是目瞪口呆。
温旭也愣住了，随即爆发出狂喜：“姐姐！姐姐！你回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挣扎着想要扑过去。
真相如刃
那虚影极其脆弱，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她似乎没有完整的意识，目光茫然地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气息微弱、满身是血的魏无羡身上。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场景。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意念波动，轻轻拂过每个人的心湖，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无尽的悲悯： “魏...公子...江宗主...阿宁...别...别为我...报仇...不值得...” “江宗主...你的金丹...很...好...活着...就好...”
金丹？！ 这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江澄最后的心防！那个被他深埋心底、不敢深究、甚至用恨意来掩盖的巨大秘密——他体内这颗金丹的真正来源！他一直以为是温情医术通神为他修复的，难道...难道...
他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目死死盯住脸色惨白如纸的魏无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求证：“魏无羡...她...她说什么？！我的金丹...我的金丹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个裂谷死一般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魏无羡身上。蓝忘机握紧了他的手臂，无声地给予支撑。
魏无羡看着江澄那双几乎要碎裂的眼睛，看着温宁震惊痛苦的表情，看着金凌茫然失措的脸，再看向空中那缕温暖却即将消散的、属于温情的残魂虚影。隐瞒了十六年的重担，在这一刻，被温情残魂无意间点破的重担，终于再也扛不住了。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逾千斤： “江澄...当年...乱葬岗上...给你换丹的人...是我。”
千帆尽释
“轰——！” 江澄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所有支撑他十六年恨意的基石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不是温情修复的...是魏无羡...是魏无羡剖了他的金丹给了自己？！所以后来魏无羡修鬼道...是因为...是因为他没了金丹？！是因为他江澄？！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疯狂涌入脑海：魏无羡剖丹后异常虚弱的模样、他对自己修为恢复时狂喜的沉默、他坠入乱葬岗后的性情大变...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你...”江澄指着魏无羡，手指剧烈颤抖，浑身都在痉挛，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愤怒？不，是比愤怒更可怕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悔恨、荒谬和深入骨髓的痛苦！他一直恨着的人，竟然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承受了所有痛苦的人！他一直引以为傲、视为生命和家族荣耀象征的金丹...竟然是用这种方式得来的！他一直耿耿于怀的“背叛”...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噗——”急怒攻心，一口鲜血猛地从江澄口中喷出，紫电光芒瞬间黯淡，他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舅舅！”金凌魂飞魄散，扑过去接住他。 “江澄！”魏无羡也顾不得伤痛，挣扎着要过去。 蓝忘机迅速点住江澄几处大穴，输入灵力护住他心脉。
空中，温情的虚影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那点温暖的白光开始变得明灭不定。她模糊的“目光”最后温柔地拂过崩溃的江澄、痛苦的魏无羡、泪流满面的温宁，还有惊惶的金凌。那道意念再次传来，带着彻底的释然与祝福： “阿宁...好好...活...魏公子...江宗主...放下...吧...珍...重...”
话音落下，白光彻底消散，如同燃尽的灯芯，只余下淡淡的温暖萦绕在每个人心头。那块融合了愿力与残魂的阴铁碎片，也彻底失去了光泽，化作齑粉飘散。
温旭发出绝望的哀嚎，被蓝曦臣和温宁联手制住。
裂谷内，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来自温宁和金凌）。江澄在蓝忘机的灵力护持下悠悠转醒，眼神空洞地望着消散白光的地方，又缓缓转向被蓝忘机紧紧扶着的、同样脸色惨白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疲惫的魏无羡。
万语千言，堵在胸口。恨了半生，怨了半生，原来不过是一场天大的误会和牺牲。他看着魏无羡，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对方眼中的坦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所有的愤怒、不甘、委屈，都在那空白的金丹真相和温情最后的劝解中，化作了铺天盖地的疲惫和一种迟来的、迟到了十六年的钝痛。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不是挥拳，也不是甩鞭，而是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向了魏无羡的方向。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带着一种笨拙的、不知所措的、试图抓住什么又害怕触碰的意味。
魏无羡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曾无数次握着紫电要取他性命的手，眼眶猛地一热。他深吸一口气，挣脱蓝忘机的搀扶（虽然踉跄了一下），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两只布满伤痕、曾并肩作战也曾生死相搏的手，在经历了十六年的血雨腥风、恩怨情仇后，在故人残魂的注视下，在众目睽睽之中，终于，极其缓慢地，触碰在了一起。
没有激烈的拥抱，没有痛哭流涕的忏悔。只是一个简单的、带着无尽重量和尘埃落定般疲惫的触碰。江澄的手冰冷而僵硬，魏无羡的手滚烫而微颤。
紫电的微光与陈情的穗子，在他们相触的指尖下，轻轻摇曳。
长夜将明
数日后，云深不知处，寒潭洞外。 蓝忘机以自身精纯灵力为引，结合蓝氏秘术，缓缓梳理着魏无羡因阴铁反噬和强行催动陈情而再次受创的经脉。温宁守在一旁，眼神已平静许多，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静室内，江澄坐在榻边，看着沉睡的金凌（少年在战斗中亦受波及，灵力透支）。他的目光落在金凌酷似江厌离的眉眼上，又移到静室外寒潭的方向。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紫电，那冰冷的触感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温度。
蓝曦臣与聂怀桑对坐弈棋。聂怀桑状似无意地落下一子：“泽芜君，那温旭...还有那些被救下的修士...”
“温旭废去修为，交由温宁看管，余生赎罪。”蓝曦臣温声道，“受害者魂魄受损，需慢慢调养。至于阴铁...虽毁，但其再现之谜，仍需详查。怀桑，你心思细腻，可有所得？”
聂怀桑扇子掩面，只露出一双看似懵懂的眼睛：“啊？这个...小弟愚钝，只觉得...这背后怕是不简单呢...” 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月色下，蓝忘机收功。魏无羡脸色好了许多，他睁开眼，撞进一片盛满星河的浅色眸子里。
“感觉如何？”蓝忘机低声问。
“有含光君在，死不了。”魏无羡习惯性地想笑，牵扯到伤口又龇牙咧嘴。他望向静室窗户透出的暖光，那里映着江澄守夜的侧影。“蓝湛，”他声音轻下来，“你说...江澄他...”
“他在。”蓝忘机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一直都在。”
远处山道上，蓝思追（温苑）和蓝景仪提着食盒匆匆走来，少年们压低声音的争执隐约可闻： “景仪！说了要轻点！江宗主和金公子需要静养！” “知道啦！哎，思追你看，魏前辈和含光君又在...嘿嘿...” “非礼勿视！家规...唔...”
少年们的声音渐渐融入姑苏静谧的夜色。长夜将尽，天边已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寒潭水映着晨星与相偎的人影，清澈见底，仿佛能洗去所有过往的尘埃与血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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