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航后林宇赫然发现，自己与同伴竟已化作量子态幽灵，肉身早毁灭于那场“被成功化解”的能量风暴；老陈轻抚卦签低语： “未来可算，却不可改，你摇出的本是大凶之卦，我说吉言，不过是为送英雄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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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历2188年的新京垣，是一座在数据流与霓虹的血管里搏动的巨兽。穿梭艇无声割开凝滞的夜雾，留下转瞬即逝的航迹光，巨型全息广告牌上的虚拟偶像永不疲倦地向下方蚁群般稠密的悬浮车流抛送飞吻。空气里嗡鸣着能量屏障的低频震动和亿万次量子通讯交织的、人类耳膜无法捕捉的密语。在这里，钢铁、玻璃与代码是信仰，逻辑与观测是基石，一切皆可解构，万物皆可量化。

林宇是这信仰最虔诚的卫士。作为“创世星尘”项目的首席物理学家，他正用公式和探测器撕扯宇宙最深处的帷幕，追逐那缥缈却足以重新定义文明等级的神秘能量源。但此刻，前沿的触角撞上了一堵无形之墙，项目陷入泥沼，所有模型都在同一组异常数据前溃不成军。挫败感像低温液氮，慢慢沁透他的理智。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拐进了“蛎壳巷”。这是巨兽鳞片下一道不合时宜的陈旧褶皱，地面潮湿，黏着早已被主流废弃的实体尘埃气味。然后，他看见了那卦摊，以及那块被霓虹残光漂得失色的旧布——“未来可算”。

摊主老陈，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活俑，裹在褪色的藏青长袍里，与周遭流动的金属与光影格格不入。那副暗沉竹卦签在他干枯的指间，泛着哑寂的光。

“科学解释一切，”林宇的声音干涩，带着实验室里浸染的消毒液般的冷峻，“概率，混沌，未知参数——但不是‘算命’。”

老陈的眼皮耷拉着，嘴角却弯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像古井水面掠过一丝风。“能解释的，叫知识。不能的，叫缘法。年轻人，你心里有块石头落不了地，不妨让它摇一摇。”

荒谬。林宇嗤笑，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或许是那顽固的瓶颈，或许是纯粹的科学好奇心（观察非常现象也是研究的一部分），驱使他伸出了手。卦筒冰凉的触感陌生而突兀。他敷衍地晃动，竹签碰撞发出寂寞的脆响。一根签子跃出，落在积着微尘的摊布上。

老陈拾起它。时间在那片刻凝固了。巷外城市的咆哮被无限拉远，只剩下老人指尖抚过签文时细微的沙沙声。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一种极深重的东西沉淀在他的瞳孔里，重得让林宇心脏莫名一搐。

“异象，”老陈开口，声线沉缓，磨着岁月的粗粝，“这能量，缚着一段极古远的星骸，死去的星系，是摇篮，也是坟场。”他抬起眼，目光像实质般压在林宇身上，“藏着你渴求的谜底，也孵着你承受不起的劫难。大…机缘伴着大险阻，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科学家的本能立刻反弹：“坐标？物理表征？证据呢？”这太模糊，太像骗局。

老陈只是摇头，将卦签轻轻放回筒内，发出清脆一响。“信与不信，缘不由我。路，在你脚下。”

被一种混合着不屑与强烈探究欲的冲动推搡着，林宇回到他的数据海洋。他几乎是带着挑畔，将“古老星系”、“能量坟场”这些玄乎的词条扔进星际数据库的挖掘算法里，预期着一场空。然而，反馈信号亮起的瞬间，他的血液凉了。

“寂灭海-07”。一个早已被主流星图遗忘的名字，一段残缺的古老观测记录，正微弱地闪烁着与他项目瓶颈数据高度吻合的能量特征波纹——一种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同时具备创造性与毁灭性峰值的极端能量签名。

团队炸了锅。怀疑，兴奋，恐惧。但科学发现的巨大诱惑压倒了一切。“创世星尘号”考察舰义无反顾地扎进了那片连星光都显得稀薄粘稠的宙域。

死寂。巨大的、压迫性的死寂。直到警报撕裂舰桥的平静！

不是小行星，不是引力井。是空间本身在咆哮、碎裂！无形的能量风暴从每一个维度同时挤压而来，舰体护盾发出濒死的惨嚎，读数瞬间飙红炸裂！金属呻吟着扭曲，灯光疯癫明灭，黑暗吞噬了一张张因极度惊骇而变形的脸。他们像跌入漩涡的昆虫，任何操作都石沉大海。

绝对的绝望中，林宇眼前闪过老陈凝重如山岳的脸——“大险阻…万劫不复…”

就在意识即将被撕裂的边缘，他的视界里，一个结构复杂精妙到令人窒息的能量节点，如同深渊中自行诞生的星辰，幽然浮现。它的谐振频率…竟完美契合他项目中那组最头疼的异常数据！没有时间思考，他嘶哑着吼出操作指令，将飞船最后的能量孤注一掷，导向那个节点。

奇迹发生。狂暴的能量流被驯服、引导，形成一个脆弱的保护性泡囊。飞船在支离破碎前被稳住了。劫后余生的死寂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系统苟延残喘的低鸣。他们找到了源头，一个旋转的、温和而磅礴的能量泉眼，仿佛宇宙初开的第一缕光。

他们是英雄。带着足以让人类跃进下一个千年的宝藏凯旋。

赞誉如潮水涌来。但林宇第一个想去的地方，是蛎壳巷。他要告诉那个老人，他错了，科学又一次赢了，那“大凶”化为了至宝。

巷子更旧了。老陈坐在那里，仿佛从未移动过，正低头用一块软布，一遍遍擦拭那根林宇摇出的卦签，动作轻柔得像抚摸情人的骨骸。

“先生！”林宇的声音因激动而发亮，“我们成功了！多亏了您！那节点，那能量…”

老陈缓缓抬头。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沉凝，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星尘湮灭后的疲惫和一种让林宇脚步僵住的悲悯。

“是啊，成功了。”老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回来就好。”

林宇想笑，却莫名笑不出。他视线下意识地扫过摊布，猛地定格在那根被反复擦拭的卦签上——那上面根本没有吉谶，只有一道深深的、狰狞的裂痕，以及旁边两个蚀刻出的、触目惊心的古体字：

大凶。

冰冷的战栗瞬间爬满脊髓。

老陈顺着他的目光，手指最后抚过那裂痕，如同合上棺盖。

“别看了。”他声音哑得厉害，“未来，是能算的。有些轨迹，硬过星辰的骸骨。但它…改不了。”

林宇感到一阵诡异的眩晕，舰桥荣耀归来的欢呼犹在耳畔，却遥远得像隔着一个宇宙。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城市的霓虹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掌心，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微微摇曳的轮廓。

“你那日摇出的，是死卦。十死无生。”老陈的声音平直，却字字如冰锥，凿进林宇正在崩塌的意识，“我说吉言，编那一线生机…不过是…”

他顿了顿，那双看尽无常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破碎的水光。

“…不过是想着，送英雄最后一程，路上…好歹听着句吉利话。”

蛎壳巷外的世界依旧喧嚣沸腾，亿万生命在钢铁丛林中奔忙、呼吸、切实地活着。而巷内，只有一片绝对的死寂。林宇站着，成了这沸腾时代里一尊透明的、回不了家的碑。

卦摊前，未来可算。

字迹陈旧，沉默地映穿他不再存在的身躯。

未来可算，凶签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