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司徒嘉,台湾派驻大陆的外交官。落地北京三天,会议室的空调风比台北的雨季还冷,裹着西装也压不住骨子里的局促——不是怕工作,是怕人群里那些若有似无的打量。
门被悄然推开的瞬间,我正用指尖反复摩挲着螺蛳粉外卖油纸袋的一角,那酸辣的气息在鼻尖萦绕,像是一层薄雾,将心中隐隐的不安稍稍掩盖。先进来的是一名身着亮色衬衫的男生,他眉眼间透着几分轻快,嘴角挂着一抹随和的笑容。他操着略带粤语腔调的普通话,声音温和却不失明朗:“这位就是司徒嘉吧?我是司马溯,从香港来的翻译,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了。”
他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翘,带着几分促狭的意味。我还未及回应,身后便陡然炸起一道火辣的重庆口音:“指教个屁!进门不知道轻点儿?”声音如爆竹般脆响,直直撞进耳膜,令人措手不及。
转过头,便见一个高个子男生正怒目瞪着司马溯,手臂已然抬了起来,似要有所动作。一旁另一位性格温和些的男生连忙伸手将他拦住,低声劝道:“阿渝,别冲动,这可是在开会呢。”
被称为“阿渝”的男生——后来才得知他名叫吴渝,是联合国财政助理——甩开手,翻了个白眼:“程川泈,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这家伙一进来就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吵个没完。”说到“程川泈”时,他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少了点刚才的冲劲,多了一丝微妙的柔和。
程川泈无奈地笑了笑,转向我和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男生:“抱歉,阿渝他性子直。我是程川泈,也是财政助理。这位是司空思,澳门来的翻译。”
司空思点点头,声音很稳:“司徒先生,幸会。”他话不多,眼神却很亮,看着就可靠。
司马溯凑到我旁边,小声嘀咕:“别理吴渝,他除了程川泈,看谁都像仇人。”这话没避开吴渝,对方立刻瞪过来:“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扇你?”
“好了好了。”程川泈赶紧打圆场,刚要再说什么,又有人敲门。
进来的人戴着眼镜,笑容很热情,径直走向我:“司徒你好啊!我是许年,福建的外交官,咱们以后是同事呢~”他语气有点软,尾音带着点拖腔。
吴渝在旁冷笑出声:“看看你这副模样,说话就不能稍微正常点?难道语气平和会要了你的命?”他的声音里满是轻蔑与不耐,仿佛眼前的景象令他既不屑又烦躁。
许年脸上的笑没淡,眼神却冷了点,没接吴渝的话,只冲我伸出手:“司徒,以后多交流。”
我注视着眼前这几个人,指尖萦绕的螺蛳粉香气似乎愈发浓郁了些。心中隐约升起一种预感: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那么平淡无奇了。
许年的手还停在半空,我象征性握了下就收回,指尖还沾着点螺蛳粉的油星子——刚才没来得及擦。他倒不在意,收回手时顺势往旁边的沙发坐,身子微微倾过来,语气还是那股软乎乎的调调:“司徒先生是台湾人吧?哪里的?”
“台北。”我答得简短,目光没离开他脸上那副细框眼镜,镜片反光晃得人有点看不清眼神。顿了顿,我反问:“许先生是福建哪里的?听口音不像福州。”
“泉州的。”许年笑了笑,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咱们离得近,算半个老乡呢。”这话听着热络,可他眼神里那点探究藏得不算深,我没接话,只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抿了一口。
没安静两秒,角落突然炸了声:“你他妈会不会看文件?这数据填错了三次!”
是吴渝的声音,比刚才跟司马溯吵的时候还冲。我抬眼望过去,他正指着个穿深色卫衣的男生,手都快戳到人家脸上了。那男生——后来知道叫何冀新——脸涨得通红,拳头攥得死紧,声音发颤却没示弱:“我都说了是系统卡了!你能不能别跟疯狗似的乱咬?”
“你说谁疯狗?”吴渝眉毛一竖,就要往前冲,程川泈这次没拦住,倒是旁边一个吊儿郎当的男生伸手拽了何冀新一把。
那男生嚼着口香糖,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看吴渝的眼神带着点不屑:“吴助理,跟小孩置什么气?”他就是叶豫澄,我刚才在人员名单上见过名字。
“叶豫澄你少管闲事!”吴渝瞪他。
叶豫澄没理,转头拍了拍何冀新的后背,语气松了点:“小新,别气了,文件我帮你看。”何冀新喘着气,额角的汗都出来了,听到“小新”这称呼,情绪才稍微稳了点,咬着牙喊了声:“哥……”
我后来才知道,何冀新有躁郁症,平时还算温和,一被人逼急了就容易炸,也只有叶豫澄能压得住他。
许年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还跟我小声点评:“何冀新是被吴渝气狠了,他平时挺软的。叶豫澄看着不靠谱,护短得很。”
我没搭话,只看着叶豫澄拿过何冀新手里的文件,刚才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收了点,手指点在错误的数据上,声音也沉了:“这里要跟总部核对,系统卡了就先存草稿,别硬填。”他说话时没看何冀新,却伸手递了瓶冰水过去,动作自然得很。
何冀新接过水,没再说话,只是肩膀还绷着。吴渝还想再说什么,程川泈赶紧拉了拉他的胳膊,低声劝了句“别吵了,一会儿领导要来”,吴渝这才悻悻地闭了嘴,却还是瞪了何冀新一眼。
许年碰了碰我的胳膊:“司徒先生,你看他们这样,以后咱们办公室可热闹了。”
我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场面,又想起刚才没吃完的螺蛳粉,突然觉得有点饿。热闹不热闹的倒无所谓,只要别扰了我吃粉的时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