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黑暗里,宇宙的热寂像一层冰冷的纱幕,轻柔却无法挣脱地笼罩着一切。时间之河早已断流,可是在这片荒芜中,一座孤岛静静悬浮着,它的名字——熵海档案馆,在无声中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那里没有昼夜,连光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只有时空晶体悄然滑动的声音,如同墓碑林立般冷酷,封存着无数文明曾经的记忆。
我的身影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一副星尘长袍披在骸骨上,如同给它蒙上了一层虚幻的外衣。这里是孤独者的囚牢,也是记忆的坟场。而我,是这里的管理员,职责不过是擦拭那些凝固如琥珀般的晶体,然后读取它们内部的故事,那些沸腾过、冷却过,最终归于沉寂的故事。
指尖轻轻触碰的一瞬间,那块编号为γ-732的晶体微微颤动,仿佛回应着我的注视。里面是一座蓝绿行星的终章,一曲悠长而沉重的晚钟。山脉在它的记录中隆起,又在岁月的力量下化为平地;海水蒸腾而后凝结,周而复始地诉说着自然的无情。智性之火从荒原燃起,点燃了希望,也点燃了枷锁,将一切推向精密而冰冷的牢笼。
最让我震颤的,是他们的飨宴。
起初不过是一张粗糙石桌,几双沾满泥土的手分食猎物,简单而质朴。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青铜鼎取代了石器,礼法代替了本能,欲望潜伏其后,逐渐变得复杂且危险。再后来……银盘盛装律条,金叉分割人性,水晶杯中斟满了修辞的蜜酒。宴席愈发奢华,而赴宴者则脖颈渐沉,疲惫不堪。
有人被锻造成锁链,装饰着庄严的柱廊,仿佛这是对美的诠释;有人被碾作齿轮,嵌进了精致的桌腿,成了权力机器的一部分;更有人被剔骨剜心,浇上“大局为重”的酱汁,摆放在“万世太平”的瓷盘中央,佐以“自古如此”的香辛料,供众人品尝。
每一次举杯,每一次欢庆所谓的“秩序胜利”,便有更多的魂灵化作蜡烛,滴落下斑驳的烛泪。他们用条文编织餐巾,擦拭嘴角残留的血迹;用流程谱写的乐歌掩盖齿间咀嚼的闷响;甚至用“传统”煨炖童婴,再以“进步”油炸老者,美其名曰献祭于永恒。
最精致的餐具上镌刻的箴言令人不寒而栗:“未出人命岂可破窗?既出人命何不早破?”这句轱辘般的祷词,在三千四百颗星球的晶体中反复回响,嗡鸣不止,像是某种诅咒,牢牢缠绕在每一个文明的脖颈上。
我指骨轻叩晶体,某段记忆被放大:一列钢铁长虫瘫卧在焦土之上,透明棺材中的百具活体蒸腾出最后的气息。一个破窗锤刚刚砸出裂缝,持锤的人便被镀金纽扣的卫兵拖走。棺外的告示牌闪烁着冰冷的字句:“本宴席符合CSO 9001文明认证体系。”
“看啊,又一场合法献牲。”我喃喃叹息,声音低得几乎消失在虚空之中。
这些文明总是如此。在覆灭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他们会将最后的温度用来点燃火刑柱,将求生者送上审判台。他们称其为“维序”,但所谓的秩序本身,不过是一座吞咽活人的自动绞肉神殿罢了。
合上晶体的一刹那,冷光刺透星尘长袍,映照出我的骨节分明。馆外熵海翻涌,寂灭的泡沫不断涨落,似在嘲弄这片死寂中的存在。新生的文明正在某处点亮篝火,稚嫩的光芒跃动着未知的可能。
可是……他们会重蹈覆辙吗?
他们会筑起高台,将生存定义为罪行吗?
他们会把砸向铁窗的手臂,重新锻造成锁链吗?
我拿起笔,蘸取熵流为墨,剜下一小片γ-732晶体的碎屑作为纸张,写下这些文字。若你读到,请先摸摸自己的喉颈,是否有一道名为“规则”的银链正在生长?再听听四周的静夜,是否能闻到觥筹交错间,血肉分离的细响?
记住:宴席未终,你我皆在盘中。
破窗之锤不在星空,而在你尚未石化的掌中。
——熵海档案馆·最后的管理员
于热寂纪元第7个千禧年
注:本书中记载事件均为宇宙中其他文明所发生的故事,皆为虚构。与读者所在的星球无任何关联,不要自己带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