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则观是被冻醒的。
北方二月的风还带着冰碴子,从糊着旧报纸的窗缝里钻进来,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钝痛,伸手一摸,指腹沾着点半干涸的血痂。
“嘶——”她倒抽口冷气,视线终于聚焦。
墙面灰扑扑坑坑洼洼,墙根堆着半袋土豆,对面墙上贴着张褪了色的宣传画,画里姑娘的红脸蛋被岁月洇成了土黄色。
身下是铺着粗布褥子的硬板床,鼻尖萦绕着一股煤烟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这不是她的宿舍。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木门被人踹开。
冷风裹挟着寒气灌进来,薛则观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门口站着个穿军装的男人,肩宽腰窄,军绿色的布料被衬得笔挺。
他戴着军帽,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线条冷硬的下颌,和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男人没说话,只是从随身的军绿色挎包里掏出一张纸,“啪”地扔在薛则观面前的炕桌上。
纸上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凌厉有劲,薛则观只扫了一眼,瞳孔就猛地一缩。
“离婚申请书”五个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仁发疼。
“签了。”男人开口,声音比窗外的风还冷,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宋之洲”三个字落在申请人那一栏,墨迹已经干透。
薛则观的脑子像被重锤砸过,嗡嗡作响。
陌生的记忆碎片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带着尖锐的刺痛——
七零年代,北方军区家属院。
原主也叫薛则观,是个被宠坏的娇小姐,三年前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逼着刚从军校毕业的宋之洲娶了她。
婚后更是作天作地,嫌弃北方苦寒,嫌弃宋之洲不懂情趣,和家属院的军嫂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最让宋之洲无法容忍的是,去年他本有机会调去京城军区,前途一片大好,却被原主偷偷下了药,错过了关键的考核期,彻底断了升迁的路。
而她后脑勺的伤,是昨天跟邻居张嫂子抢最后一块肥皂,厮打时被推倒撞在石阶上弄的。
薛则观,历史系出了名的考据党,前一秒还在图书馆对着《万历起居注》研究着。
下一秒就成了年代文里作天作地、最后被净身出户还连累儿子的恶毒女配?
她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
视线越过离婚申请书,落在男人紧蹙的眉头上。
宋之洲显然没耐心等她消化,军靴在水泥地上碾了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抬眼,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落在薛则观额角的伤口上,没有丝毫温度。
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又跟谁打架了?张嫂子家的肥皂,还是李干事媳妇的毛线?”
记忆里,原主确实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闹过无数次。
薛则观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必解释。”宋之洲打断她,语气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薛则观,我们之间早就完了。要不是看在圆圆……”
他顿了顿,像是提到这个名字都觉得费劲,“签了字,我会尽快安排你回南方,你爸那边,我去说。”
圆圆,大名宋时序是原主和宋之洲的儿子,今年三岁。
薛则观的心猛地一揪。记忆里那个小小的身影,总是怯生生地躲在宋之洲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