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则观攥着衣角站在二单元门口时,晚风正卷着槐树叶往楼道里钻。
三楼吕家的窗户敞着,李英子那股子雪花膏混着劣质烟草的味儿飘下来,裹着她尖细的笑骂声。
“……宋之洲那媳妇就是命好,当姑娘时是娇小姐,嫁了人还是甩手掌柜,哪像咱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还得伺候一家老小……”
“哗啦”一声,薛则观掀了门帘。
屋里烟雾缭绕,吕副连长正蹲在小马扎上擦枪,李英子翘着二郎腿嗑瓜子,脚边的痰盂里浮着层瓜子皮。
炕头上缩着个瘦猴似的小男孩,怀里抱着个破布娃娃,见了薛则观,怯生生往炕里挪了挪。
那是李英子的儿子小远,三天两头被亲妈锁在家里,饿得直啃墙皮。
“薛则观?”李英子把瓜子皮往地上一啐,眼里的惊讶转瞬间成了嘲弄。
“稀客啊,这时候来串门,是又想让你家宋干事给吕副连长递话了?”
薛则观没理她那套阴阳怪气,目光落在五斗柜上那个军绿色挎包上。
那是宋之洲的旧包,早上她明明把这个月的布票和三十块钱放在里头,刚才去食堂打饭回来就没了影。
问了传达室老张,说瞧见李英子鬼鬼祟祟从她家窗根底下溜过。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薛则观的声音很稳,指尖却在发抖。
不是怕,是气。
她嫁给宋之洲三年,知道军属院里人多嘴杂,可李英子的作妖法儿,实在是突破做人的底线。
上个月李英子撺掇她跟宋之洲闹,说男人就得敲打,不闹就不知道疼人。
薛则观没理,转头就听见李英子跟旁人嚼舌根,说她是封建残余,男人说一不敢说二。
这还不算完,前阵子宋之洲出差带回来两尺的确良,薛则观还没来得及做衣裳,就被李英子借去“比划比划”,回来时边角磨得发亮,还沾着块油渍。
“什么你的我的?”李英子往起一站,腰板挺得笔直,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薛则观你说话讲点良心,我李英子是缺你那点东西的人?俺家男人吕副连长一个月津贴也不少!”
吕副连长头也没抬,用擦枪布擦着枪管:“英子,少说两句。”
“我少说?”李英子把矛头转向男人,声音陡然拔高。
“你就看着外人欺负到头上?她薛则观不就是仗着娘家以前是资本家,手里攒着点家底?“
”我告诉你,现在是新社会了,别拿那套大小姐派头压人!”
薛则观的心像被针扎了下。
她娘家是做绸缎生意的,解放后公私合营,爸妈都是老实本分的职工,怎么到了李英子嘴里,就成了原罪?
“我娘家是什么成分,军属院档案里写得清清楚楚。”
薛则观往前挪了半步,视线死死盯着那个挎包。
“那是宋之洲这个月的津贴,还有我妈从老家寄来的布票,我儿子下个月要做新棉袄。”
提到儿子,李英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即又梗着脖子道:“谁见你那点破烂了?自己丢三落四,倒来俺家找不痛快!“
”俺看你就是闲的,宋之洲也真是,让你在家当少奶奶,也不怕把你惯出毛病!”
这话像根火柴,点燃了薛则观憋了许久的火气。
她嫁到部队这三年,不是没试过找工作,可托儿所嫌她没经验,服务社说名额满了。
结婚前宋之洲心疼她,说家里有他一份工资够花,让她安心带孩子。
怎么到了李英子嘴里,就成了不劳而获?
“我是不是少奶奶,不用你管。”薛则观伸手去拿那个挎包,“把东西还给我,不然我现在就去找政委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