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前,青年白衣染血,仗剑立于月下,身后尸横遍野,血染石阶。他望着殿内明黄灯火,指尖紧握剑柄,指节泛白。
“我叫林砚秋,今日拔剑,只为当年风雪夜那句‘活下去’的誓言。”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像风雪中不肯弯折的孤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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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骤然被拉回永熙历三二一年,楚国西北边陲孤烟县,漫天风雪的寒夜。山神庙破败的木门被狂风撞得吱呀作响,林砚秋拢紧单薄的青衫,呵出的白气转瞬消散。
他本是赴京赶考的书生,却被这场百年难遇的暴雪困在山神庙。墙角传来微弱的呻吟,他举着松明凑近,只见一个女子蜷缩在草堆里,右腕齐根而断,伤口缠着渗血的布条。
女子闻声惊醒,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因剧痛闷哼一声。林砚秋这才看清她怀中露出的一角密信,火漆印着宫中独有的鸾鸟纹,心头猛地一跳。
“姑娘可是遇到劫匪?”他放柔声音,将身上唯一的干粮递过去。女子却警惕地别过头,怀里的信攥得更紧,指缝间渗出暗红血珠。
“别碰它。”她声音微弱却冰冷,像山涧里的寒冰。林砚秋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唇瓣,忽然想起家乡那句“雪中救人,胜造七级浮屠”的老话。
他生起篝火,将自己的棉袄披在她身上。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我叫苏轻寒。”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若能活下去,替我把信送到靖安王府。”
林砚秋接过密信时,指尖触到她冰冷的皮肤,像触电般缩回。他望着她眼中的哀求,那句“我只是个书生”哽在喉咙,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好。”
那夜,山神庙的炉火燃到天明。苏轻寒靠着他的肩头沉睡,呼吸微弱。林砚秋守在她身边,听着风雪呼啸,第一次觉得这乱世的寒夜,竟有了一丝暖意。
天明时,苏轻寒已经不见,只留下那件沾血的棉袄和一枚刻着“寒”字的玉佩。林砚秋握紧玉佩,指腹摩挲着冰凉的刻痕,忽然明白她那句“活下去”,是说给他听的。
他放弃了科举,带着密信辗转千里。途中遇到追杀,才知信中藏着太子谋逆的证据。他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变成了在刀尖上舔血的亡命徒。
靖安王府的大门在他眼前缓缓打开时,他几乎虚脱。王爷看完密信,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小子,老夫没看错人。”那一刻,林砚秋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卸下重担。
可三日后,靖安王府满门抄斩的消息传来。林砚秋躲在街角,看着王府的火光染红半边天,手中的玉佩被汗水浸透,滑腻冰冷。
他去刑场收尸时,只找到王爷烧焦的骸骨。老王爷临死前那句“小心苏轻寒”的遗言,像毒蛇般钻进他的脑海。他不明白,那个风雪夜柔弱的女子,怎会是朝廷鹰犬?
后来他才知道,苏轻寒是太子安插在靖安王身边的棋子,那封密信根本就是诱饵。而他这个半路杀出的书生,不过是这场阴谋里无关紧要的牺牲品。
林砚秋在酒馆买醉,听着邻桌谈论太子登基的盛况。有人说新帝仁厚,有人说靖安王罪有应得。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活下去。”他想起苏轻寒的话,忽然笑出声。原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根本活不过这场棋局。可他偏要活下去,活得比谁都好。
他拜入隐世剑客门下,三年间日夜苦练。剑锋划破夜空时,他总会想起山神庙的篝火,想起苏轻寒靠在他肩头的温度。那些温暖的记忆,成了支撑他挥剑的力量。
下山时,师父送他一把青锋剑,说:“你的剑里有情,也有恨。情能伤人,恨亦能毁己。”林砚秋抚摸着冰冷的剑身,轻声说:“我只求一个真相。”
他潜入京城,在烟花巷陌中打探消息。终于得知苏轻寒如今是新帝的宠妃,住在戒备森严的长乐宫。他望着宫墙高耸,忽然觉得那堵墙,比孤烟县的风雪还要冷。
元宵夜,他扮作杂耍艺人混入宫中。长乐宫的灯火辉煌,苏轻寒穿着华丽的宫装,坐在窗边赏月。她的右手空空如也,月光照在断腕处,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
林砚秋的心猛地一痛。原来她的断腕不是意外,而是为了取信于靖安王。他看着她眼中的落寞,忽然明白,她也是这场权谋游戏里的牺牲品。
“你来了。”苏轻寒转身,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了然。“那封信,你早就知道是假的,对不对?”林砚秋握紧剑柄,指节泛白。
苏轻寒苦笑:“我本是罪臣之女,为了复仇才接近太子。可到头来,却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刀。”她从袖中取出半块玉佩,与林砚秋手中的恰好拼成完整的“寒砚”二字。
“当年山神庙,我是真的想让你活下去。”苏轻寒的眼泪落在玉佩上,“可我身不由己。”林砚秋看着她,忽然想起那夜的篝火,想起她靠在他肩头的温度。
就在这时,太子带着禁军赶来。“爱妃,这就是你说的刺客?”太子的声音阴冷,像毒蛇吐信。苏轻寒挡在林砚秋身前,“他是我的人,放他走。”
太子冷笑:“一个废妃,也敢命令朕?”他挥了挥手,禁军的箭雨瞬间射向苏轻寒。林砚秋抱着她倒下的身体,听着她最后那句“替我活下去”,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拔出青锋剑,剑光如雪。那一刻,他不是书生林砚秋,而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者。禁军的尸体在他脚下堆积如山,他一步步走向凌霄殿,每一步都踩着鲜血。
凌霄殿前,他终于见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你杀了她。”林砚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皇帝坐在龙椅上,轻蔑地笑:“一个女人而已,值得你如此疯狂?”
“她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林砚秋举起剑,剑尖直指皇帝的咽喉。“当年山神庙,她让我活下去;今日长乐宫,她替我而死。这笔账,我该跟你好好算算。”
剑光闪过,皇帝的惨叫响彻大殿。林砚秋站在尸横遍野的凌霄殿,望着窗外的明月,忽然觉得很疲惫。他想起苏轻寒的笑,想起山神庙的篝火,想起那些温暖而短暂的时光。
“轻寒,我做到了。”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笑。青锋剑从手中滑落,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倒在血泊中,怀中紧紧抱着那枚拼合完整的玉佩,像抱着整个世界。
风雪又起,仿佛回到了那个孤烟县的寒夜。山神庙的炉火依旧温暖,苏轻寒靠在他的肩头沉睡,呼吸均匀。林砚秋守在她身边,听着风雪呼啸,觉得这乱世的寒夜,竟有了一丝暖意。
可他知道,那只是梦。梦醒时分,只剩下凌霄殿的血腥和冰冷的月光。他闭上眼睛,最后想起的,是苏轻寒那句“活下去”的誓言。原来有些承诺,要用一生去践行,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