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使圣殿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之后,蝶之灵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的一切似乎没有改变,却又在某些细微之处,悄然不同了。
千道流待她依旧温和,甚至那份温和里,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那种琥珀色的乳液照旧每日送来,分量似乎还隐隐加重了些许,滋养得她浑身暖洋洋的,连之前因力量反噬而隐隐作痛的经脉都彻底恢复,甚至更加坚韧。但他抱着她时,那双深邃眼眸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看一个需要呵护的幼崽,更像是在审视一块需要精心雕琢、却也蕴含着未知风险的无上璞玉。
暖阁依旧温暖舒适,但蝶之灵能感觉到,笼罩着这间屋子的无形屏障变得更加厚重和严密了。并非物理上的隔绝,而是一种能量层面的绝对守护。她尝试着再次去感应灵魂深处那两股力量,却发现它们像是被套上了一层柔韧却无比坚固的枷锁,沉寂得如同死火山,再难引动分毫。这显然是千道流的手笔,既是在保护她不再失控伤及自身,也是在……隔绝某些可能存在的窥探。
几位供奉依旧常来,尤其是光翎斗罗,依旧变着花样地带些新奇玩意过来。但蝶之灵注意到,他每次来之前,似乎都会先被千道流叫去片刻,回来之后,虽然依旧笑嘻嘻地逗她玩,却绝口不再提什么“用魂力试试”、“看看潜力”之类的话,带来的玩具也多是些纯粹有趣、能量温和的物件,不再涉及任何可能引动魂力或精神力的东西。
就连最粗枝大叶的降魔斗罗,进来时也会下意识地收敛自身那磅礴的魂力波动,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金鳄斗罗来的次数似乎多了些,他话不多,常常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光翎和降魔闹腾,目光偶尔扫过蝶之灵,带着深思和一种了然的神情。他送的礼物也变得更具针对性,都是一些安神固本、潜移默化强化根基的稀世药材或温养魂玉。
这种无声的变化让蝶之灵更加确定,千道流已经知晓了她的秘密,并且正在以一种极其谨慎的方式为她铺路,同时将她牢牢护在他的羽翼之下,隔绝内外可能的风险。
她乐得配合,继续扮演一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快乐米虫,只是在无人察觉时,她会更加努力地尝试去“理解”而非“引动”那两份力量。既然无法调动,她便用那日益增长的精神力去细细感知它们存在的状态,去体会那生命本源中蕴含的“生”之奥义,哪怕只能理解一丝一毫,也让她对身体的掌控、对外界植物的感知变得更为敏锐;她也尝试去触摸那毁灭本源周围的“寂灭”之意,这让她本能地更能洞察能量结构的脆弱点——比如,她能感觉到哪个玩具的哪个部位,轻轻一碰就容易坏掉,然后……她就小心翼翼地避开那里。
这种“纸上谈兵”式的修炼,枯燥却安全。
千仞雪依旧是这里的常客,她似乎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依旧喜欢抱着妹妹,分享自己修炼的进步和烦恼。
“灵儿,我今天终于完美掌握了天使突击的第一式!爷爷都夸我了!”她兴奋地比划着,小脸上洋溢着骄傲的光彩,但很快又垮了下来,“可是爸爸说还远远不够,说我不够专注,心里总想着来玩……”
蝶之灵伸出小手,摸了摸姐姐微微蹙起的眉头。她能感觉到千仞雪对父亲认可的渴望,以及那份渴望屡屡落空后的失落。千寻疾……那个名义上的姨父,似乎从未真正给过这个女儿应有的温情。
“不过没关系!”千仞雪很快又振作起来,紧紧抱住妹妹,“只要有灵儿在,姐姐就开心!等姐姐变得更强了,就能保护你,还能……还能让爸爸真正认可我!”
看着她强自坚强的模样,蝶之灵心里有些发酸。她只能更用力地回抱了一下姐姐。
平静的日子又过去了一段时日。就在蝶之灵几乎要习惯这种被严密保护起来的“圈养”生活时,那股曾被感知到的、来自教皇殿的视线,再次投注而来。
这一次,不再是某个主教,而是更加直接的方式。
比比东亲自来了。
她没有提前通传,在一个午后,如同暗夜里悄然绽放的幽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暖阁门口。
她依旧穿着那身紫金色的教皇华服,头戴宝石冠冕,手握权杖,身姿婀娜挺拔,容颜绝世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冰冷与威仪。她的到来,让整个暖阁温暖明亮的光线都似乎黯淡了几分,空气微微凝滞。
保姆吓得立刻跪伏在地,浑身颤抖。
正坐在地毯上,试图用她那双还不太协调的小手去摆弄一个复杂魂导器九连环的蝶之灵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深邃的、带着审视和某种复杂探究意味的紫色眼眸。
那一刻,蝶之灵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那不是千道流那种带着沉重期望的审视,也不是光翎他们纯粹的好奇,那是一种……冰冷的、评估的、仿佛在看一件有用或无用工具的眼神,深处还隐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连主人自己或许都未曾意识到的晦暗情绪。
“参见教皇陛下。”保姆的声音带着颤音。
比比东没有理会她,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蝶之灵身上,缓步走了进来。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压迫感的“嗒、嗒”声。
她在蝶之灵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俯下身。强大的封号斗罗气息即便已经极力收敛,依旧带给蝶之灵巨大的压力。
“抬起头来。”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无波,却自带威严。
蝶之灵强压下心脏的狂跳,努力维持着婴儿应有的懵懂和一点点被吓到的畏惧,怯生生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迅速弥漫起一层水汽,小嘴微微瘪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她完美演绎了一个被教皇威仪吓到的普通婴儿。
比比东看着她这副模样,冰冷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她伸出手,那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冷意,轻轻抬起了蝶之灵的下巴。
她的指尖很凉。
蝶之灵配合地瑟缩了一下,眼泪要掉不掉,看起来可怜极了。
比比东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目光锐利,仿佛要透过这皮囊,看清内里的灵魂。她看得极其仔细,从眉眼到口鼻,似乎想找出某些熟悉的影子,或是某些……不该存在的痕迹。
看了半晌,她松开了手,直起身子。那股冰冷的压迫感稍稍减退。
“模样倒是有几分像蝶衣小时候。”她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看来大供奉将你照顾得不错。”
她的目光扫过暖阁内那些一看就非凡品的玩具和摆设,最后落在那盆因为上次生命能量泄露而长得过于茂盛的植物上,停留了足足三息的时间。
蝶之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发现了?
就在气氛几乎要凝固的时候,一个平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教皇今日怎么有暇来此?”
千道流不知何时已然站在那里,一身素袍,神情平静地看着比比东。他的出现,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氛围。
比比东转过身,面对千道流,脸上的冰冷稍稍收敛,换上了属于晚辈和下级的礼仪性尊重:“大供奉。听闻之灵近来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她的理由无可指摘,但谁都明白这只是借口。
“有劳教皇费心。”千道流缓步走进来,自然而然地挡在了蝶之灵和比比东之间,“之灵只是有些积食,现已无碍。”
两个武魂殿最顶端的存在,就这样站在暖阁之内,平静地对话,空气中却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碰撞。
“那就好。”比比东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掠过那盆植物,又深深看了一眼被千道流护在身后的蝶之灵,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既然如此,本座便不打扰了。”
她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转身,拂袖,离去,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直到那紫金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那股无形的冰冷压力才真正散去。保姆几乎瘫软在地。
千道流转过身,看着明显松了口气、小脸还有些发白的蝶之灵,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无事。”他只说了两个字,却带着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但他看向比比东离去的方向,眼神却变得幽深起来。
蝶之灵知道,比比东绝对起了疑心。那盆植物,或许就是最大的破绽。这一次试探被千道流挡了回去,但下一次呢?
平静的湖面之下,暗涌已然开始加速流动。她这个被严密保护起来的中心,注定无法长久地置身事外。
她低头,看着自己白白嫩嫩、却毫无力量的小手,一种对“力量”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