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落龙胎

《龙心》

第一章：魂落龙胎

我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便已不再是人。

意识如一缕游丝，在混沌的赤红中缓缓凝聚。那不是光，也不是火焰，而是一种更为原始、更为磅礴的存在——翻涌如熔岩的胎液，炽热而粘稠，温柔地包裹着我，却又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四周是坚硬如铁的壳壁，弧形的内壁紧紧贴合我的脊背，仿佛天地初开时的卵形宇宙，将我囚禁在这方寸之间的生命摇篮。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整个躯体的起伏与膨胀，沉重而缓慢，却无法动弹分毫。我只能任由残存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浮，如同沉溺于无边梦境的孤魂。

我能听见心跳。

但那绝不是属于人类的心跳。

那是一种低沉、悠长、带着金属般冷冽质感的搏动，宛如远古祭坛上被巨锤敲响的青铜巨鼓，每一下都深深震颤着我的骨骼、我的神经、我的灵魂。它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从我体内最幽深的血脉中奔涌而出。我试图开口，想喊出自己的名字——林远，我是林远！可喉咙里涌出的，只是一声稚嫩却尖锐的嘶鸣，像是初生幼兽撕裂寂静的第一声啼哭，又似寒风掠过深渊裂谷时发出的哀吟。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

我死了。

不，准确地说，我的身体已经死去。那个在凌晨三点倒在工位前的程序员，那个衬衫被冷咖啡浸透、心脏骤停的男人，早已化作一具冰冷的躯壳，永远留在了那个喧嚣都市的格子间里。可我的意识，竟未归于虚无，而是穿越生死的界限，坠入这团炽烈如火的生命之核，寄居于尚未破壳的龙胎之中。

破壳的时刻来得猝不及防，却又仿佛命中注定。

一声清脆的裂响划破沉寂，如同命运之刃斩开宿命的帷幕。坚硬的壳壁上骤然绽开蛛网般的纹路，一道道裂痕蔓延如闪电。一股原始而狂野的力量自体内奔涌而出——那是不属于“林远”的本能，是深埋于血脉中的龙之意志。我用新生的利爪猛然撕开残壳，炽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硫磺的辛辣与松脂的芬芳，灼烧着我的鼻腔，唤醒每一寸沉睡的感官。

我跌出胎室，四肢着地，浑身湿漉漉地颤抖着。晨曦洒落，照在我新生的躯体上，鳞片泛起赤金色的流光，宛如熔金浇铸而成，熠熠生辉，仿佛整座山峦都在为我的诞生而镀上神辉。

我踉跄前行，走向不远处的湖泊。

湖水如镜，倒映出我的全貌——一头年轻的母龙，体态修长如诗，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之美。四肢粗壮有力，覆满层层叠叠的赤金鳞甲，每一片都如远古钱币般规整，边缘泛着暗红如血的光泽；长尾蜿蜒身后，尾尖卷曲如燃烧的火焰；双翼收拢于背，膜翼之上脉络清晰，仿佛镌刻着星辰运行的轨迹，蕴藏着天地玄机。我凝视着水中倒影，瞳孔竖立，双眸燃烧着熔金般的光辉，透出不属于人类的野性、威严，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性。

“不可能……”我在心中嘶吼，声音在意识深处久久回荡，如同困兽的哀鸣。

我是林远，二十八岁，某互联网大厂高级后端工程师，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后突发心源性猝死。没有奇迹，没有告别，只有监控录像里我倒下的那一帧画面，定格成生命最后的注脚。可如今，我竟成了传说中的赤金母龙？龙族？择偶？这些词汇本该只存在于游戏设定或奇幻小说的幻想之中，如今却成了我无法逃避的现实，成了我新生的宿命。

更荒谬的是，耳边忽然响起低沉的吟诵，如同远古咒语在风中低语，回荡在山谷之间：

“赤金母龙已诞，血脉纯正，神火未熄。择偶之仪，三月为期。”

我浑身一震，仿佛被九天雷霆当头劈下，灵魂都在战栗。

择偶？与公龙交配？繁衍后代？

荒唐！可笑！令人作呕！

我是人！是现代文明的产物，是理性与逻辑的信徒！我曾用代码构建虚拟世界，用算法编织秩序，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神话本身。而现在，我不仅要接受这具非人的躯体，还要被迫参与一场原始的、近乎仪式化的配种？这不只是对人格的践踏，更是对灵魂的亵渎！

我怒吼，声音撕裂长空，震得群山回响，碎石滚落，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仿佛天地也为之动容。

那一声咆哮裹挟着愤怒、恐惧与不甘，如风暴般席卷四野。可就在吼声未歇之际，我忽然察觉到了什么——那咆哮的尾音里，竟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颤抖，一丝……隐秘的、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我僵住了。

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在血液中悄然苏醒。那是一种源自血脉的召唤，是龙族本能对同类气息的感应。我闻到了风中飘来的气息——遥远山巅之上，有雄龙在巡视领地，它的气息如烈焰般灼热，带着征服与力量的压迫感，如同王者巡视疆土。而我的身体，竟在微微发烫，心跳加速，鳞片下仿佛有火焰在奔流，血脉在低语。

不，这不是我！

我拼命压制那股冲动，用残存的人类理智筑起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我是林远，我不是野兽！我不该被本能支配！可越是抗拒，那股渴望就越发清晰——它不像欲望，更像一种宿命的牵引，仿佛我生来就为此刻存在，为这场择偶之仪而诞。

我甩尾砸向湖岸，巨石崩裂，水花四溅，如暴雨倾盆。我想用疼痛唤醒自己，可疼痛之后，依旧是那挥之不去的悸动，如同潮汐般在体内起伏。

夜幕降临，群星如钉，深深嵌入墨蓝的天幕，冷冽而遥远。我蜷缩在洞穴深处，双翼环抱身躯，像一个不愿长大的孩子，试图在黑暗中寻找一丝慰藉。可我知道，我已经无法回头。这具身体不属于我，却又成了我唯一的容器。我的记忆、我的思维、我的人格，全都困在这头赤金母龙的躯壳里，与龙族的本能日夜搏斗，如同灵魂被囚禁于神兽之形。

或许，真正的死亡不是心跳停止，而是意识被困在不属于自己的命运之中，眼睁睁看着“我”被一点点吞噬。

可就在我几乎陷入绝望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既然我能以人魂入龙胎，那是否意味着，我也能以人心，重塑龙命？

我不是普通的龙。我是林远，是代码的编织者，是逻辑的掌控者，是曾用一行行字符构建世界的创造者。若龙族有规则，那我便用理性去解构它；若择偶是仪式，那我便用智慧去改写它。命运若要我臣服，我偏要让它见证——人心，亦可逆天。

三月为期？好。

我缓缓抬起头，望向浩瀚星空，熔金双眸中燃起不一样的火焰——不再是野性的本能，而是属于人类的、不屈的意志，是理性之光，是自由之魂。

这场择偶之仪，不会是命运的终点。

它，将是我夺回主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