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初体验

第八章：人间初体验

阿瑞斯踏足人间的第一天，仿佛从高悬的神坛骤然坠入一场荒诞离奇的梦境。他原以为，身为天界战神，即便暂失神格，也应如猛虎下山、雷霆裂空，令天地为之震颤；哪怕只是缓步前行，亦当有风云相随、万灵俯首。然而现实却像一盆彻骨冰水，自头顶倾泻而下，连灵魂都禁不住瑟缩一颤，冷意直透肺腑。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他孤身立于一片荒草萋萋的山坡之上，远眺村落间袅袅升起的炊烟，心中豪情翻涌，壮志凌云：“既来之，则燃之！”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微颤，凝聚起一丝残存的神性波动——那曾是焚星煮海、劈开混沌的力量碎片。他试图以意念点燃不远处堆积的枯柴，重现昔日掌控火焰的威仪。可那团微弱的火星刚跃出指尖，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山风卷成浓烟，狂暴地扑向他的面门。阿瑞斯猝不及防，呛得双目通红、泪流不止，连连后退，险些一头栽进身旁泥泞不堪的坑洼之中。

“咳咳……这火怎如此桀骜不驯？”他狼狈地抹去脸上的灰烬与泪水，嘴角抽搐。原来，在这片凡尘之地，神力不再如呼吸般自然流转，而是被某种无形却坚不可摧的规则所束缚，宛如一头困于铁笼的洪荒猛兽，纵使筋骨强健、怒吼震天，也无法挣脱枷锁，施展半分威能。

不甘就此折戟的他环顾四周，目光忽而落在几只轻盈掠过树梢的麻雀身上。它们振翅低飞，穿梭林间，自由自在，毫无滞碍。刹那间，灵光闪现——既然无法驭火，何不腾空而去？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鼓胀如鼓，双臂猛然张开，模仿记忆中天使展翼的姿态，脚尖用力一蹬，奋然跃起！可身体仅离地半尺，便如断线纸鸢般失去平衡，重重摔落尘埃，额头正巧磕上一块嶙峋石角，剧痛袭来，疼得他龇牙咧嘴，几乎咬破舌尖。

“飞行术失效？重力法则竟被篡改？”他揉着肿起的额角，眼中满是错愕与挫败。在天界，他一个念头便可穿越星河万域，瞬息千里；而今，却连跃过一条潺潺细流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跌个狗啃泥。

更令他濒临崩溃的是饥饿——整整三日，滴水未进。起初他还妄想心念一动，琼浆玉液便会凭空显现，一如神殿之中信徒供奉不断、美食自动浮现的景象。可人间无香火，无祭品，更无取之不尽的神赐佳肴。直到某日，街角传来一声清亮叫卖：“热包子嘞——皮薄馅大，一口爆汁！”香气如钩，勾得他腹中雷鸣，口水几欲夺口而出。他踉跄上前，伸手便要去拿一只滚烫的肉包，却被小贩一把推开，厉声喝道：“嘿！想白吃啊？给钱！”

“钱？”阿瑞斯一脸茫然，眉心紧蹙，“那是何种神符？可召美食降临？”

小贩翻了个白眼，嗤笑出声：“神经病吧你！”随即推车疾走，头也不回。

那一刻，阿瑞斯伫立街头，寒风拂面，衣衫褴褛，心头却掀起滔天巨浪。他终于彻悟：在这片土地上，力量并非万能钥匙，真正主宰生死存亡的，是一种名为“金钱”的凡俗之物。它虽无形无光，却比任何法器更具魔力，能换衣食、买尊严、定命运。他低头凝视自己沾满泥土与草屑的衣角，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什么叫“落难之神”——昔日统御千军、号令诸神的存在，如今竟为一口热饭低声下气。

暮色四合，晚霞染红天际。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龙山脚下，脚步蹒跚如朽木残枝。在一棵野果树下稍作歇息，摘下几颗青涩果实充饥。果肉粗糙干瘪，汁水泛着苦涩，但他仍咀嚼得极为认真，仿佛每一口都在品味人间的真实滋味。他背靠粗粝树干，仰望渐次暗沉的苍穹，喃喃低语：“这比天界难多了……规则太多，自由太少。”

就在此时，一道金光毫无预兆地洒落脸庞，炽烈耀眼，刺得他睁不开眼。紧接着，一个清亮而略带倨傲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戏谑与不容忽视的威压：

“喂，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阿瑞斯浑身一震，勉强撑开眼皮，只见一位少年立于高耸岩石之上，周身笼罩着一层流动不息的金色光晕，宛若朝阳化身，光辉四溢。那少年发丝如熔金流淌，随风轻扬；双瞳似琥珀燃烧，映照出整片山林的轮廓。他每一步落下，脚底地面竟似镀上了一层薄金，熠熠生辉，仿若行走于神迹之上。

“对……对不起！”阿瑞斯慌忙起身，却不慎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绊住，踉跄欲倒。他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存在，即便是天界的光明之神，其光辉也显得黯淡杂驳，远不及此人纯粹、炽烈、摄人心魄。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唇角微扬：“你很特别。”语气中透着一丝玩味，“别人被我的光照到，要么闭眼退避，要么转身逃离。你居然还能站在这里，说得出口话。”

阿瑞斯心头一跳，敏锐地察觉到这是转机。他迅速压下内心的震惊与不安，故作镇定地笑了笑，声音平稳：“因为……我也很亮，只是此刻藏起来了。”

话音刚落，连他自己都暗自心惊——这话说得太险，万一被识破真相，后果不堪设想。可奇异的是，少年非但没有怀疑，反而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趣的笑容：“藏起来的光？有意思。”

风轻轻拂过山林，树叶沙沙低吟，仿佛为这一刻悄然伴奏。阿瑞斯的心跳逐渐平复。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个少年，显然对“光”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与执着——而“光”，正是他在人间最安全、最完美的身份伪装。

“那你为什么不亮出来？”少年纵身跃下岩石，轻盈落地，几步逼近，站在他面前，近得能看清彼此呼吸间蒸腾的白雾。

“时机未到。”阿瑞斯仰起头，迎视那双燃烧般的金色眼眸，声音低沉而坚定，“有些光，必须等到黑夜最深之时，才会真正闪耀。”

少年怔了一下，随即朗声笑开：“你还挺会说话。”他伸出手，掌心朝上，温暖如春阳，“我叫金闪闪，这片山头我说了算。你呢？”

“阿瑞斯。”他握住那只温热的手，掌心传来一股奇异的热度，像是阳光凝结成的火焰，灼而不伤。

“阿瑞斯？”金闪闪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名字倒像个古籍里的英雄人物。”

“也许吧。”阿瑞斯微笑，目光深远，“我只是个迷路的旅人。”

两人并肩坐在嶙峋岩石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修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命运初遇的印记。金闪闪娓娓道来自己的过往：从小便能发光，村民敬畏他，却又疏远他；父母早逝，唯有这座山接纳了他的孤独。他独自守护此地多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说我不是人，”他望着远方群山起伏，语气平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可我觉得，我只是和他们不一样而已。”

阿瑞斯静静聆听，心湖泛起层层涟漪。这位看似张扬跋扈、光芒万丈的少年，竟也有如此深沉的孤独。而这孤独，与他此刻的处境何其相似——一个是被光芒包围的异类，一个是失去神格的落魄战神；一个因太过明亮而被世人畏惧，一个因失去光辉而沦为凡尘蝼蚁。

夜幕悄然降临，星辰浮现在幽蓝天幕之上。阿瑞斯仰望着天空中最亮的那一颗，轻声道：“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束光，只是有的人忘了点亮它。”

金闪闪侧头看他，眸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莞尔一笑：“你说得好像真懂光似的。”

“或许，”阿瑞斯收回目光，嘴角微扬，声音轻若耳语，“因为我本来就是光。”

这一夜，山风温柔，月色如洗，星光洒落如银纱覆地。阿瑞斯静坐良久，心中清明澄澈。他知道，自己的人间之旅才刚刚启程。而眼前这个名叫金闪闪的少年，或许，便是他重返神途的第一把钥匙。

他默默握紧拳头，指节泛白，心中默念：

第一步，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