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往事

出租车驶离喧闹的餐厅，窗外的霓虹灯流汇成一条条光带。桑小满靠在车窗上，带着酒意昏昏欲睡。林知允却毫无睡意，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

江沐白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总在她眼前浮现。

那样的疏离，和记忆里那个在南城一中教室里，会因为她一道数学题解得更快而暗自较劲，会故意扯她马尾辫惹她跳脚的少年，判若两人。

那时的林知允，和现在其实并无本质不同。在陌生的环境、不熟的人面前，她需要时间观察和适应，话不多，甚至显得有些冷淡，但一旦熟悉起来，尤其是在好朋友面前，她活泼、甚至有些疯闹的一面就会完全释放。学习上，她逻辑清晰，偏好理科，数学课上常常能和老师对答如流，是数学老师最青睐的学生之一。

而江沐白，几乎是完全的反面。他是天生的社交中心，体育委员兼数学课代表，成绩均衡优秀，阳光、开朗、绅士，对谁都彬彬有礼，人缘极好。但只有熟悉之后才知道，他那阳光外表下，也藏着幼稚爱捉弄人的一面。

高二那次期中考试后按成绩选座位，江沐白依旧稳坐第二排的“风水宝地”。那次林知允超常发挥，排名前所未有的靠前，拥有了优先选择权。

她的好友，活泼外向的许欢欢早就向她招手

许欢欢知允！这里这里!第一排!

林知允没什么犹豫，笑着走过去，坐在了许欢颖旁边，也是江沐白的正前方。

地理位置的靠近，加上许欢欢这个天生的“人际纽带”，四人小组很快成型。课间十分钟，许欢欢总能拉着林知允回头，不是讨论刚考的试卷，就是分享新买的零食，或者干脆天南海北地瞎聊。江沐白和他的同桌张浩自然被卷入其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沐白似乎格外“关注”林知允。

会注意她解出数学题时微微扬起的下巴，注意她和许欢欢说悄悄话时狡黠的笑容，甚至注意她今天扎头发的皮筋换了颜色。

但他表达注意的方式，幼稚得像小学男生 ——找茬。

她认真写作业时，他会用笔帽轻轻戳她的后背

江沐白林大学霸，这题怎么做?

江沐白林大学霸，借个橡皮。

她刚做好的数学卷子，他会顺手抽走“借鉴”一下，美其名曰“参考思路”。

她回答老师问题，他在后面会低声接一句奇怪的答案，惹得她忍不住想笑又得憋着。

林知允那时也是个暴脾气，被他惹毛了，会毫不客气地回怼

林知允江沐白你是不是闲得慌?

林知允找我茬能让你数学多考两分吗?

两人的斗嘴成了课间常态，往往以林知允气鼓鼓地转回去和江沐白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告终。在这种看似针锋相对的相处里，一种独特的、吵吵嚷嚷的熟稔感野蛮生长。

然而，关系的微妙变化，往往发生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

那天下午自习课，林知允正焦头烂额地赶着明天要交的物理作业，江沐白又在后面一会儿戳她一下，一会儿要借笔，严重扰她的进度。

林知允忍无可忍，回头低吼

林知允周叙白你有完没完!

许欢欢看不过去，转过身试图解围

许欢欢江少爷，您能消停会儿吗?没看我们知允正忙着呢?

她眼珠一转，开始转移火力

许欢欢哎，别说我了，说说你呗?老实交代，在咱们班，有没有喜欢的人啊?或者以前有没有?”

江沐白果然被带偏，不甘示弱地回击

江沐白干嘛?查户口啊?你先说，你有没有?

许欢欢我?我当然……不告诉你!

许欢欢笑嘻嘻的

许欢欢快回答我的问题!

两人像打乒乓球一样，一来一往。江沐白被问得招架不住，忽然把问题抛向了始终背对着他们、努力集中精神的林知允

江沐白老问我干嘛?你怎么不问林知允？林知允，你喜欢过谁啊? 有喜欢的人吗?

他问得太过自然，甚至带着点惯有的、逗弄她的语气。

但许欢欢何其敏锐，立刻捕捉到他这下意识的、过于具体的关注。她猛地凑近，眼睛亮得惊人，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

许欢欢江沐白，你不对劲哦!你这么关心知允喜欢谁干嘛？你……是不是喜欢她？

江沐白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靠了一下，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好似被戳破心事般的慌乱和急于否认的尖锐

江沐白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开什么玩笑!

他的反应太大，连张浩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甚至脱口而出，发下了重誓

江沐白我江沐白要是喜欢林知允，我出门就被车撞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角落的空气都冻住了。

一直在前面竖着耳朵、笔下速度都不自觉慢下来的林知允，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她并不喜欢江沐白，至少她自己是这么坚信的。他太吵、太烦人、太幼稚。可是，亲耳听到一个朝夕相处、打打闹闹的男生，用如此恶毒、决绝的誓言来否定“喜欢她”这种可能性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羞耻和淡淡的伤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仿佛她是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存在，连“喜欢”这个词和她联系在一起，都是一种需要发毒誓来洗清的耻辱。

身后的气氛变得无比尴尬和安静。

许欢欢大概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江沐白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了火，抿紧了唇，没再吭声。

林知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毫无异常，继续奋笔疾书，假装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物理题上，仿佛刚才那场关于“喜欢”的、伤人的讨论，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之后好几天，他们之间的气氛都怪怪的。林知允几乎不再回头，江沐白也反常地安静了许多，那些幼稚的招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