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偌大的餐厅里,水晶吊灯洒下明亮却冰冷的光。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却丝毫勾不起任何人的食欲。
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沈老爷沉默地喝着汤,眉头紧锁。沈夫人食不知味,目光时不时担忧地瞟向对面的女儿。
沈淮也更是几乎没动筷子,他看着妹妹沈昭宁,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慌。
沈昭宁低着头,机械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她吃得极慢,每一口都仿佛难以下咽。
仔细看,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微的、未坠落的泪珠,她飞快地眨一下眼,就有更多水汽氤氲开来,然后被她强行逼退。
她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就着无声的眼泪,吞咽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
墙上原本挂着她和贺沉舟巨大婚纱照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白墙——照片在她去民政局的时候,就已经被沈淮也吩咐人彻底清理掉了,连相框都没留下。
就在这片几乎要凝固的沉默中,沈昭宁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死寂。
是她的闺蜜,许疏月。
许疏月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平日里是个疏朗明亮、如同小太阳般的女孩,总是活力四射,是能驱散沈昭宁所有阴霾的存在。
沈昭宁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才接起电话,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喂?疏月,怎么了?”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许疏月往常那般清脆雀跃的声音。她的声线异常低落、沙哑,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哭腔和疲惫:
“宁宁……”许疏月的声音轻轻的,充满了担忧,“你……还好吗?我听说……需不需要我过来陪你?”
听到好友这熟悉的、带着温暖力量的关怀,沈昭宁一直强忍的委屈和酸楚瞬间涌上鼻尖,眼泪迅速在眼眶里聚集,视线变得模糊。
她赶紧低下头,不想让家人看到,用力咬着唇,硬生生把呜咽憋了回去,故作轻松地、甚至带着一点夸张的语调回答:
“我能有什么事啊?我好着呢!吃得好睡得好,你别听外面瞎说!”她的声音因为强行压抑而显得有些发颤和不自然。
电话那头的许疏月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实性。
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更加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宁宁……我可能要……要跟你小叔联姻了。”
“什么?!”沈昭宁猛地抬起头,脸上伪装出来的轻松瞬间碎裂,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她甚至失手打翻了手边的汤匙,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顾不得这些,目光猛地扫向餐桌上的父母和兄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和无法理解:“你们……你们怎么都没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老爷放下了汤碗,面色凝重。沈夫人欲言又止,眼底满是复杂。沈淮也则避开了她的目光,眉头锁得更紧。
电话那头的许疏月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低低地说了一句“你先处理家事”,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沈昭宁的心跳得飞快。她的小叔,沈屹川,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比才二十五岁的许疏月整整大了十岁!
虽然小叔能力出众,掌管着家族部分产业,为人也称得上稳重,但性格冷肃,不苟言笑,和活泼开朗的许疏月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怎么能联姻?
“小叔在哪里?”沈昭宁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我要见他!我要问清楚!”
沈夫人见状,连忙起身安抚地拉住女儿的手臂,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宁宁,你冷静点。这是家族的决定,是联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谁都做不了主的。”
“联姻?”沈昭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所以疏月的幸福就不重要了吗?小叔他……他比疏月大了十岁!你们问过疏月的意见吗?她刚才在哭你们听不到吗?!”
刚刚经历了自己婚姻的惨烈破碎,转眼又听到最好的闺蜜要被推入一场看似门当户对、实则年龄悬殊的家族联姻中,沈昭宁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席卷了她。
她自己的世界刚刚崩塌,现在,她最好朋友的世界眼看也要被强行扭曲。
这一天之内接踵而至的打击,几乎要将她彻底击垮。
沈昭宁胸腔里堵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和悲凉,几乎要将她点燃。
她甚至没等电梯完全打开就冲了出去,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楼走廊里回荡,像是在敲击着一面战鼓。
她一把推开前台试图礼貌阻拦的手,直接将手里价值不菲的名牌包“啪”地一声撂在前台上,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找我小叔沈屹川。现在,立刻,帮我通知他,我要见他。”
前台小姐被她这阵仗和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认出是沈家大小姐,不敢怠慢,立刻拨通了内线电话,低声快速说明情况。
得到那边简短的回应后,前台连忙躬身引路:“沈经理请您上去。”
沈昭宁一把抓回自己的包,看也没看前台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向专属电梯,每一步都带着兴师问罪的决绝。
“砰”!
经理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她毫不客气地推开,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办公室内,沈屹川正坐在宽大的老板椅后,西装革履,一丝不苟。
他确实在看文件,但沈昭宁一眼就瞥见了那摊开在桌面上的、夹杂着几张生活照的资料页——上面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不是许疏月又是谁!
他看得那样专注,甚至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照片上女孩的脸庞。
这个动作让沈昭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基于欺骗的婚姻破裂,转眼就看到自己冷面冷心的小叔对着她闺蜜的资料露出这种近乎……缱绻的神情?一种被冒犯和被玷污的感觉直冲头顶。
她强压下作呕的冲动,几步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前,再次将名牌包重重地掼在光洁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然后,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双臂环胸,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开门见山:“小叔。你和疏月的事,我知道了。”
沈屹川缓缓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她,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长辈式的苛责:“你和贺沉舟的事,我也知道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早跟你说过他不是个东西,劝你慎重,你偏不听,一头栽进去。现在吃到苦头了?”
他这话像是在关心,但语气里的那点“早知如此”的意味,更像是在沈昭宁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沈昭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眼神里的冰渣子几乎要飞出来:“要说不是个东西?小叔您才真是一骑绝尘,无人能及呢!”她毫不客气地反击,声音拔高,“还有,我的事,我爸都没管我,您算老几?还轮不到您来教训我,您还不够格!”
这话极其不敬,彻底激怒了沈屹川。他脸色骤然一沉,周身那股常年身居高位积累下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眼神里的阴暗和冷厉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她吞噬。
他声音压低,却带着骇人的寒意:“沈昭宁!你放肆!我又如何了?!”
“如何?”沈昭宁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他桌上那份关于许疏月的详细资料,看也不看,狠狠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动作又快又狠,带着十足的侮辱性。
她俯身,双手撑在桌面上,逼视着他,字句如同淬了毒的冰针,毫不留情地扎过去:“小叔是那些见不得光的小说看多了,中毒太深了吧?!什么‘她是他亲自看着长大的玫瑰’,这种变态又击碎三观的话都信以为真,还付诸行动了?许疏月是你看着长大的没错,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跑来家里玩,叫你一声‘屹川叔叔’!你也该照照镜子看看,你的年龄当她叔叔都绰绰有余!够不够格心里没数吗?!”
“沈昭宁!”沈屹川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额角青筋隐现,显然是怒到了极点,“你要造反吗?!我和疏月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大放厥词?!”
“轮不到我管?”沈昭宁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为闺蜜不平的怒火、对自己遭遇的悲愤、对眼前这荒谬联姻的恶心感全部交织爆发!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抡起桌上那个沉甸甸的、金属扣件坚硬的名牌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朝着沈屹川那张冷峻的脸掴了过去!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撞击声在办公室里炸开!
“变态!”
沈昭宁打完,胸口剧烈起伏着,握着包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死死盯着沈屹川脸上迅速浮现的红痕,咬牙切齿地骂出了这两个字。
空气瞬间凝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