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咸涩的海水不再是环绕他的液体棺椁,而是变成了某种更尖锐的东西,像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试图将一段濒死的记忆楔入他刚刚复苏的意识。
贺峻霖猛地抽了一口气,却不是预想中溺毙的咸水,而是充斥着一股浓重灰尘、陈旧木料和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奇异香料混合的气味。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喉咙,肺叶火辣辣地疼,仿佛还残留着海水的灼烧感。
视线模糊地聚焦。
没有幽暗的海水,没有不断远去的水面碎光。他正瘫坐在一张宽大却布满污渍的天鹅绒座椅上。眼前是一个极尽奢华的歌剧院式大厅,穹顶高阔,描绘着壁画——只是那天使的笑容扭曲诡异,手中持着的并非乐器,而是滴血的匕首。昏暗摇曳的光线来自墙壁上巨大的、烛台形态的黄铜灯盏,映照出下方几百张和他一样写满惊惶与茫然的脸孔。
正前方的舞台上,厚重的猩红色幕布紧闭。一个穿着笔挺白色船长制服、妆容精致得如同瓷器娃娃的女子站在台前,脸上挂着标准却毫无生气的微笑,眼神空洞地扫视全场。
【检测到灵魂稳定…接入成功。欢迎登船,玩家贺峻霖。】
【您已进入初始试炼单元:‘厄运号’游轮。】
【主线任务已发布:成功参与并在‘沉默的拍卖会’中存活。】
【任务奖励:积分 x 500,获得‘厄运号’临时船票(7天)。】
【警告:暴露‘活人’身份将引发未知后果。请谨慎行事。】
冰冷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碴一样砸落。无限世界?厄运号?任务?
溺水时的窒息感和绝望感再次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让他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他不是在做梦。他真的死了,又被拖入了某个更加恐怖的现实。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恐惧。
“这…这是什么地方?”
“拍卖会?要拍卖什么?”
“妈的,老子只是喝醉了…”
舞台上,那个人偶般的女船长嘴唇未动,一个刻板平滑的声音却通过某种隐藏的扩音设备传遍大厅:
“诸位尊贵的客人,晚上好。欢迎莅临‘厄运号’的保留节目——‘沉默的拍卖会’。”
“规则很简单:一,拍卖期间,请保持绝对沉默。任何出声者,将即刻失去竞拍资格。”
“二,竞价无需举手,只需在心中默念您的出价与座位号。藏品自有其意志,会选择它认为最合适的‘主人’。”
“三,成功获拍藏品的客人,必须妥善‘保管’它,直至拍卖会结束。”
“那么,拍卖开始。祝各位…得偿所愿。”
死寂,如同沉重的裹尸布,瞬间笼罩了整个大厅。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猩红幕布缓缓拉开。展示台上铺着黑丝绒,第一个“藏品”出现在聚焦的光束下——一个不断渗出暗红色粘稠液体的老旧八音盒,盒盖微微震颤,里面传来不成调的、嘶哑的摇篮曲。
贺峻霖胃里一阵翻搅。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模仿着前排那些衣着光鲜、却面色麻木、眼神空洞的“乘客”。他们似乎对眼前的恐怖景象习以为常,甚至有人微微颔首,露出虚假的欣赏表情。
“第一件藏品,‘母亲的安眠曲’。起拍价,十年光阴。”女船长的声音毫无波澜。
寂静在持续。突然,侧后方一个男人似乎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压力,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啜泣般的呜咽。
几乎就在声音发出的瞬间,他座位下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几条由潮湿缆绳扭曲而成的黑色触手猛地窜出,闪电般缠住他的口鼻和四肢,在他甚至来不及挣扎一下之前,就将他彻底拖入了深不见底的阴影之中,消失无踪。地毯上只留下一道迅速淡去的湿痕。
冷汗瞬间浸透了贺峻霖的后背。他死死咬住牙关,连呼吸都放得轻缓到极致。
接下来的藏品一个比一个诡异:一束用苍白指骨编织而成的捧花、一颗在玻璃罩中兀自微微跳动的、布满黑色经络的心脏、一面边框缠绕着荆棘、镜面却是一片浑浊雾气的古董镜……
不断有人因为极度恐惧而失控发出声音,然后被阴影触手拖走。也有人成功拍下藏品,但在接触的瞬间——触碰骨花的人迅速干枯风化,捧起心脏的人自己的胸口破开大洞——非死即疯。
贺峻霖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根本不是一个拍卖会,而是一个筛选死亡方式的刑场。
他的目光在死寂的人群中扫过,试图寻找一丝生机。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最前排。
一个男人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与周围紧绷恐惧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穿着合体的黑色礼服,侧脸线条利落。他甚至……拍下了一件藏品。就是那面雾气朦胧的镜子。
当侍者(一个步伐僵硬、面带微笑的木偶)将镜子送到他手中时,他只是随意地拿起,照了照。
贺峻霖清晰地看到,那原本浑浊的镜面在男人手中,瞬间变得清晰无比,映照出的却不是男人的脸,而是——猛地切换成了歌剧院后排的景象,甚至精准地捕捉到了贺峻霖苍白惊惶的脸!
严浩翔对着镜子里贺峻霖的影像,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复杂到包含了狂热、怀念、以及某种冰冷掌控欲的眼神,穿透了空间,钉在贺峻霖身上。
贺峻霖的心脏几乎停跳。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
就在这时,展示台上,那个最初渗血的八音盒似乎因为一直无人成功“保管”,再次被端了上来,盒盖疯狂开合,渗出的液体变得漆黑恶臭。它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最后猛地停下,打开的盒盖如同指控的手指,死死地“盯”住了贺峻霖的方向!
一股冰冷彻骨、充满恶毒怨念的气息瞬间锁定了他!贺峻霖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知道被这东西缠上的下场。
台上的女船长卡顿地转动脖颈,空洞的眼睛看向他,刻板的声音响起:“恭喜这位……”
话未说完。
最前排,严浩翔轻轻放下了那面镜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没有任何征兆,那锁定贺峻霖的怨念气息如同被无形的手掐断,疯狂作响的八音盒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咔嚓”一声彻底碎裂,化作一摊冒着青烟的黑水,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女船长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机器故障般的扭曲,但很快恢复:“……藏品出现不可逆损伤。拍卖会结束。”
死寂被打破,幸存的人们如同惊弓之鸟,争先恐后地起身冲向出口,生怕慢一步就会成为下一个藏品。
贺峻霖浑身发软,几乎是被慌乱的人流推搡着前进。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溺水的感觉又一次袭来,混合着对那个神秘男人的巨大恐惧和……一丝荒谬的好奇。
经过最前排时,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空位——他,已经不见了。
就在他稍微放松警惕的刹那,一个低沉而极具磁性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非人的质感:
“小心保管你的‘船票’…新乘客。”
“这里的‘海水’…比你溺死的那片,要深得多,也冷得多。”
“跟着我,别走丢。”
声音倏然消失,如同从未出现。
贺峻霖猛地停下脚步,站在拥挤混乱的出口通道里,通体冰凉,仿佛再次被那幽深的海水彻底淹没。
他知道。
他不仅知道自己是新人。
他甚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