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像受惊的兽群,推挤着涌向出口。贺峻霖被裹挟在其中,脚步踉跄,严浩翔那直接钻入脑海的低语如同冰锥,久久不散,比周围纯粹的恐惧更让他心悸。
“跟着我?”
他下意识地抬眼在混乱攒动的人头间搜寻,却只看到一片仓惶的背影和惨白的侧脸。那个穿着黑色礼服、举止异常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通道尽头并非想象中开阔的甲板,而是一条更加幽深、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两侧是紧闭的舱门,黄铜门牌号在壁灯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空气里的霉味和香料味更加浓郁,几乎令人窒息。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一个剃着板寸、体格壮硕的男人似乎再也压抑不住恐惧和愤怒,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几乎就在拳头接触墙壁的瞬间,墙壁上那幅描绘着风暴中海难场景的油画里,一个正在水中挣扎的、面目模糊的落水者,突然极其诡异地**转过了头**,一双没有瞳孔的、纯白的眼睛透过画框,死死盯住了那个板寸男。
“看…看什么看!”板寸男被看得发毛,色厉内荏地吼道。
下一秒,画框中猛地伸出一只湿漉漉、浮肿惨白的手,速度快得惊人,一把攥住了板寸男的手腕!那手臂仿佛没有骨头,可以无限延伸。
“啊——!放开!!”板寸男惊恐地挣扎,用另一只手去掰扯,但那湿滑冰冷的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更可怕的是,他被抓住的手腕开始迅速变得浮肿、青紫,仿佛正在被海水浸泡腐烂。
周围的人吓得尖叫着四散退开。
贺峻霖心脏狂跳,立刻明白了“警告”的含义。在这艘船上,任何不符合“乘客”身份的、激烈的“活人”反应,都会引来攻击!他立刻强迫自己低下头,模仿着身边那些真正“乘客”的样子——他们对身后的惨叫和骚动充耳不闻,依旧迈着平稳甚至有些僵硬的步伐,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仿佛只是路过了一盏坏掉的路灯。
他加快脚步,混入这群冰冷的“保护色”中,不敢回头去看板寸男的下场,只听到身后传来令人牙酸的、皮肉被拖拽过画框的撕裂声,以及最后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呜咽,然后一切归于沉寂。只有地毯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延伸向那幅此刻已经恢复原样的油画。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贺峻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冷静。
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分支岔路极多,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周围的“乘客”们开始自然地分流,走向不同的舱门,无声无息地消失。贺峻霖不敢独自停留,他必须做出选择。
就在这时,他在前方一个拐角,瞥见了一抹熟悉的黑色衣角一闪而过。
是他!
几乎没有犹豫,贺峻霖立刻跟了上去。那个男人是他目前遇到的唯一一个“异常”,也是唯一一个似乎对他“感兴趣”且能轻易抹杀那些恐怖存在的家伙。跟着他,或许是眼下唯一看似有方向的选择,尽管这可能意味着踏入更深的未知危险。
他保持着一小段距离,小心翼翼地跟踪。严浩翔的步伐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对周围诡异的环境视若无睹。他偶尔会停下,似乎在观察墙壁上某个扭曲的装饰,或者侧耳倾听某扇门后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贺峻霖躲在一个巨大的、蒙尘的雕像后面,屏住呼吸。他看到严浩翔在一扇标着【Ⅲ-0713】的舱门前停下。那扇门看起来和其他门并无不同。
严浩翔没有敲门,也没有拿钥匙。他只是伸出手指,轻轻在门牌上点了一下。
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条缝隙,里面透出暖黄色的、与这艘鬼船格格不入的柔和光线。严浩翔侧身走了进去。
门,没有立刻关上。
贺峻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这是一个邀请?还是一个陷阱?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恐惧。他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那扇门前,透过门缝向内看去。
里面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这并非他想象中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废弃船舱,而是一个……极其奢华舒适的套房客厅。温暖的壁炉里跳跃着虚拟的火焰,柔软的地毯,丝绒沙发,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吧台,上面放着晶莹的酒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像是雪松与旧书混合的好闻气味,完全驱散了门外的霉味和诡异。
严浩翔背对着门口,脱下了黑色的礼服外套,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他里面穿着一件白色的丝质衬衫,勾勒出挺拔的肩线。
“打算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男人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寂静。“这里的‘海水’虽然不会真的淹死人,但走廊上的‘东西’可不喜欢有新鲜食物长时间逗留。”
贺峻霖浑身一僵。他早就发现了自己。
进退两难。贺峻霖最终还是一咬牙,推开门走了进去,同时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任何攻击。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了,将外面世界的恐怖彻底隔绝。
严浩翔这才缓缓转过身,他手里拿着两个玻璃杯,走向吧台。他的目光落在贺峻霖身上,那眼神依旧深邃得让人害怕,里面翻涌着太多贺峻霖无法理解的情绪,但之前的疯狂和偏执似乎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一种近乎疲惫的复杂。
“喝点什么?压压惊。”他倒了一点琥珀色的液体进杯子,“虽然知道你没心情,但流程还是要走一下。”
“你是谁?”贺峻霖没有动,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你…不是玩家。那系统为什么……”
“系统?”严浩翔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他将一杯酒推过来,“它当然不会提及我。对于一个试图不断修复自身漏洞的程序来说,一个无法被删除、无法被控制、甚至能偶尔篡改几行代码的‘病毒’,可不是什么值得宣传的存在。”
病毒?篡改代码?
贺峻霖的大脑艰难地处理着这些信息。所以他刚才才能轻易破坏那个八音盒?
“那你为什么帮我?”贺峻霖追问,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严浩翔拿起自己的酒杯,轻轻晃动着,目光落在杯壁上折射的光晕,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几秒,他才抬起眼,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贺峻霖脸上。
“帮你?”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有些古怪,“或许吧。更准确地说,我是在‘回收’。”
“回收…什么?”
“回收一个重要的‘变量’。”严浩翔走近几步,他的身高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坐标的变量。你的到来,打乱了很多东西…霖霖。”
再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却又带着奇异熟悉感的昵称,贺峻霖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溺水前后的记忆依旧混乱模糊,但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
“你认识我?前世…还是…”
“认识?”严浩翔的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眼底那压抑的疯狂似乎又开始涌动,“何止是认识。”
他忽然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贺峻霖的额头。贺峻霖吓得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舱门。
严浩翔的手停在半空,没有强求。他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无尽时间和空间的疲惫与偏执:
“我找了你…整整七百三十一个‘轮回迭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