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敌对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有些日子了，无人修理，只有尽头一扇小窗漏下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老式公寓楼斑驳墙壁的轮廓。十九岁的江随安踩着几乎溶于黑暗的影子，屏着呼吸，一步步走上最后半段楼梯。

一年了。

空气里弥漫着老旧木材、灰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霉味，这熟悉的气息几乎让她紧绷了一年的神经松懈下来。她太累了，在阿西里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此刻，她只想推开这扇门，看到弟弟明哲或许带着惊讶却终究会亮起的眼神，把她搜刮来的、他小时候最爱吃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巧克力塞进他怀里，哪怕只能待上短短几分钟。

她停在了家门外。

——不对。

太静了。

现在是晚上八点，正是明哲通常看完晚间魔法新闻综述，开始窝在沙发里看那些古老晦涩魔法理论典籍的时候。他总会开着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灯光会从门下的缝隙里透出来一丝，连带还有他那只总喜欢在门边玩抓虫咒语搞得噼啪轻响的蠢猫的动静。

可现在，门缝底下是死的、彻底的黑暗。

寂静像冰冷的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整条走廊。没有猫爪挠门的声音，没有纸张翻动的窸窣，没有魔杖轻点调节灯光明暗的微弱的魔力波动——什么都没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警觉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几乎是同时，她向后退了半步，右手已迅疾地摸向袍内的魔杖。

——太晚了。

阴影已经如活物般从楼道上下同时蠕动扑来，冰冷的力量瞬间钳制住她的手臂和喉咙，将她死死按在冰冷的门板上。窒息感猛地涌上，她挣扎着偏过头，在视野被彻底压制前的最后一瞬，对上了一双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眼睛。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江明哲优越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那双与她七分相似的眼眸里，找不到一丝往日温情，只有冻彻骨髓的寒意。他沉默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旁观，魔杖尚未抬起，但压迫感已如实质。

“……阿哲？”挤压的喉管里勉强挤出嘶哑的气音。

魔杖顶端此刻才稳稳抬起，精准地抵住她的眉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魔杖放下，手举高。”明哲的声音比十二月的冰锥还冷。随安注意到弟弟右手小指在轻微颤抖——这是他撒谎时的小动作，小时候偷吃她藏起来的巧克力时就是这样——于是她缓缓举起双手，怀中的纸袋应声落地，各种形状的巧克力滚落一地，在木地板上划出凌乱的轨迹。

这是她为了完成代号“爱丽丝”的任务，潜伏敌营一年来，第一次冒险回来探望自己的双胞胎弟弟，却不想——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楼道里定然正埋伏着全副武装的同僚。在艾弗拉学院称赞她为天才的教授——虽然“魔法界天才”不过是进入艾弗拉的基本门槛；那些与她并肩受训的同窗；曾经关照她的前辈……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如芒在背。她手中仍紧握魔杖，心里盘算着，如果不放下魔杖……

“魔杖放下。”明哲冷硬地又重复了一遍。

“阿哲，”随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明哲的瞳孔微微收缩，但魔杖纹丝不动。“总部命令，江随安，代号‘疯帽子’，涉嫌叛变，立即逮捕，隔离审查。”

“叛变？”她几乎笑出声来，“我，从十五岁就开始接受卧底特训，吃了一大堆苦头，之后又冒着生命危险执行任务，搞什么‘代号爱丽丝’，在阿莱西奥·斯帕勒手下卧底了整整一年，现在你们告诉我，我叛变了？”

一道紫光突然擦过她的脚边，在地板上灼出焦黑的痕迹。随安心头一凛，认出那是一道杀人魔法，在《黑魔法》上用红色骷髅标记的咒语，中咒者会从内脏开始结晶化。

“对同伴施这种咒？”她猛地将杖尖指向身后紫光射来的方向，冷声，“我看你们真是疯了！”

一瞬间，至少十支魔杖也齐齐指向了她。江随安不由咽了口唾沫。

“江随安，你应该清楚是怎么回事，”左后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随安认出那是素来与她不合的爱德蒙·瓦伦斯。此刻，这个和她同龄的金发青年双手插在口袋里，眼中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真有意思，疯帽子小姐，很高兴看到你还能从斯帕勒的床上下来——”

瓦伦斯突然噤声，一道冰冷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她现在是嫌疑人，瓦伦斯。”江明哲收回视线，声音平静得可怕，“定罪是审判庭的事。”

“等等，”随安觉得荒谬至极，“什么叫从斯帕勒的床上——”

“天啊，江，如果不是你，那就是‘柴郡猫’？”瓦伦斯讥诮地眯起眼睛，“真是没想到……”

“过去两个月，我们有两支小队折在斯帕勒麾下的阿西里派手中。”江明哲冷声打断他，“充分证据显示，其中两人死于我方卧底之手，江随安，不是你就是‘柴郡猫’。而你们的报告都有所隐瞒。总部有理由怀疑你们叛变——主要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