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猛地拐进一条人迹罕至的窄巷,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多亏那些不擅长魔法的普通人造了车出来啊,再加上魔咒简直无懈可击呢……江随安从后视镜里观察着街道——没有追兵,至少现在还没有。
——暂时安全。
这个念头刚浮现,右肩的伤口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咬紧牙关,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方向盘,皮革包裹的方向盘在掌心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血还在渗,黑色风衣下摆已经洇开一片暗红,像朵正在绽放的毒花。
随安刚刚已经尝试过自己疗伤,然而普通的治疗魔法似乎对明哲留下的伤口毫无用处——看来,还是得找那些专业的治疗师才行。
黑发女子在脑海里焦急地寻找着目的地。自己的公寓首先排除,接着联想到的常戚的小屋和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家也被马上否决。不仅仅是因为距离太远,而且她眼下无法确定任何人的立场。意识到这一点让她遍体生寒。
——然后她想起了另一个令人讨厌的名字。
令人讨厌,但只要付出足够的筹码就值得信任。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她想不到第二个在艾弗拉和阿西里之间保持中立的人了……
“随安小姐?”
安德烈斯·瓦伦斯的声音让她猛地回神。后视镜里,男孩正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崭新的灰色格子衬衫领口歪斜着——这是她在安全屋随手抓来放车上备用的童装,确实大了一号。
“怎么了,亲爱的?”随安扬起嘴角,声音刻意放软,像往常上课时那样。
“这身衣服一点也不好看。”男孩撅着嘴,手指揪着过长的袖口,“而且太大了。我能换回我那件蓝色的吗?就是绣着小飞船的那件。”
那件外套是去年安德烈斯生日时,她陪着瓦伦斯一家一起去买的。她还记得男孩蹦蹦跳跳,把每一件带太空图案的衣服都试了一遍,最后爱德蒙·瓦伦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艾米莉笑着嗔他“别急呀”,塞拉菲娜·克劳利——瓦伦斯家年轻的女佣小姐——蹲下来帮他系好扣子,而作为家庭教师的随安负责刷卡。几个人用魔法回到家,管家克劳利先生——塞拉菲娜的父亲——说着“欢迎回来”,笑着为他们打开门。
但那件外套现在恐怕已经化为灰烬了——连同所有可能被施了追踪咒的衣物一起,在她刚接上安德烈斯时就用厉火烧了个干净。虽然她的车被施过隐形咒和反追踪咒,但这小鬼身上的东西有没有被他那讨厌的哥哥下过什么追踪的咒语也是未知数。
随安的目光在后视镜里闪烁了一下。
“现在换可不行,”她轻快地说,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出欢快的节奏,“这可是爱德蒙特意为你挑的,他说你穿格子衫特别像个小绅士。”谎话像蜜糖一样从舌尖滚落,“要是看到你换掉了,可怜的爱德该多伤心啊。”
“也是呢……”安德烈斯眨了眨那双过分清澈的蓝眼睛——不是他哥哥姐姐的灰蓝色,而是透明一样冰川般的蓝色,在昏暗的车里亮得惊人。随安突然别开视线,喉头发紧。这孩子的眼睛总让她想起极地的冰层,纯净得能照出所有污秽。
【而你们的报告都有所隐瞒——】
弟弟的声音突然又在她脑海中复苏。
江随安可以保证,自己完全是如实上报,而且她加入阿西里不过一年,上面再看重她的能力也没有道理让她参加如此重要的行动,至于警方折的那两支小队她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那么明哲所说的“隐瞒”……难不成,是擅长拦截魔法的常戚前辈暗自修改了她传出的信息?可是,他又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除此之外,就只剩一种可能——
她被人陷害了,毫无疑问。
而且,也许……有内鬼。
如果单纯是被谁陷害……江随安脑海里马上划过了无数个名字。该死,她在学院的时候可以说是和江明哲以外的大部分人都不对付,几乎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个遍。
随安叹了口气,眼下思考是哪个混蛋诬陷了她也没有什么必要了,即使推测出了究竟是谁,现在一无法取证,二也没法做什么。只可惜她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地在组织里获得了信任站稳了脚跟,把机会都送到上层那帮老家伙鼻尖底下了,却被白白浪费了。
但如果不单单是这样——
——那更糟糕了,艾弗拉——政府内部——潜藏着阿西里的内鬼,而且层级不低,否则无法解释常戚前辈那样资深、伪装完美的卧底为何会突然暴露。
卧底的身份网络如同蛛网,彼此独立。爱德蒙·埃文·瓦伦斯,表面是瓦伦斯家年轻有为的家主,安德烈斯与艾米莉的兄长,她的雇主,牢牢扎根于商业世界的商人——还在学院时,江随安就经常看到他在课间休息时研究股票行情,或者在一起学习的时候像拿出魔咒课作业一样拿出财政报表;暗地里,爱德蒙却是政府情报局的特工之一,她传递情报的“上线”。
关于她卧底的身份,或许有人(比如江明哲)会有所怀疑,但真正知晓她江随安真实身份的,在今晚这场血腥变故之前,整个阿西里恐怕只有两个人:爱德蒙·瓦伦斯,以及长官霍恩。
虽然她和瓦伦斯之间素有旧怨,但她直觉今晚的行动,瓦伦斯更像是被人利用的棋子。平心而论,那家伙的嘴巴有时虽然毒得像淬了毒,但在交易和秘密上,却有着近乎偏执的“信誉”。更关键的是,他们似乎共享着某种扭曲而如今看来幼稚至极的正义感,为了什么更美好的世界之类的——至少在今晚之前,是这样。
江随安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至于常戚前辈那条线……水就深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