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斯·瓦伦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居于一把红色天鹅绒扶手椅上。
意识像沉船后浮上海面的碎片,缓慢聚拢。他眨动着那双冰川般清澈的蓝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迷蒙的湿气。身下是过分柔软的、带着凉意的丝绒触感,鼻尖萦绕着一股奇异的气味——不是家里熟悉的薰衣草香,也不是随安小姐车上那种淡淡的皮革味,而是一种混合了陈旧书籍、奇异草药,还有一种……冰冷甜香的味道,像是被遗忘在阁楼里的糖果。
他猛地坐直身体,心脏在小小的胸腔里急促地敲打。
陌生的房间里,巨大的阴影在高高的天花板上游弋,被唯一一盏壁灯昏黄的光晕驱赶着边缘。他想起了昨晚的经历,冰冷的车窗外飞逝的陌生街灯,随安小姐肩膀上刺眼的暗红,沉重得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穿着紫色睡袍、笑容让他害怕的黑发女人……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四肢。他下意识地想喊“随安小姐”,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
“哎呀,你醒了,睡美人先生?”
一个带着点慵懒笑意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安德烈斯惊恐地循声望去。在房间另一侧的阴影里,辛西娅·修斯正斜倚在一张深色的雕花木桌旁。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深紫色的丝绸睡袍,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高领长裙,外面松松垮垮地罩着一件同样深色的针织开衫,没有穿那双毛茸茸的拖鞋,赤着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她手里把玩着那只金色的怀表,表链缠绕在她白皙的指间,表盖开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在阴影中看着他,像猫科动物在暗夜里锁定了猎物。
男孩猛地向后缩去,后背紧紧贴在冰凉的丝绒椅背上,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去。
“别怕,亲爱的,”辛西娅的语调带着一种刻意的、哄孩子般的甜腻,却更令人不安。她直起身,赤足踩着地毯,像一道无声的紫色幽灵向他飘来。“辛西娅小姐又不是坏人。”她在椅子前停下,微微俯身,长长的黑发有几缕垂落下来。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安德烈斯额前汗湿的金发。
安德烈斯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金色刘海下方,那双盛满恐惧的蓝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刚刚落入兔子洞的爱丽丝。
“瞧瞧,都出汗了。”辛西娅收回手,指尖捻了捻,仿佛在感受那点湿意。
“我……我想回家……”安德烈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细弱蚊蚋。
“回家?”辛西娅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怀表在她指间轻轻摇晃。“那得去找你的随安小姐了,我可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呀。”
“随安小姐……”
“她累了,在休息呢,已经没事了,”辛西娅的声音放轻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尽管听起来依旧有些别扭,“伤口处理好了,现在在里面睡觉。她累坏了,需要休息。”她指了指那扇暗门,“你的随安小姐让我转告你,她已经与爱德蒙和艾米莉·瓦伦斯联系过了。你在这儿乖乖呆几天,哥哥姐姐就来接你回去。”
安德烈斯长长地、几乎是无声地松了口气,小小的肩膀塌了下来。“太好了……”他喃喃道,随即又想起什么,带着点怯生生的请求,“我……我能去看看她吗?就一下下……”男孩想起老师对她的称呼,“修、修斯小姐……”
辛西娅微微蹙眉,但看着男孩眼中纯粹的担忧,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轻轻摇了摇头:“现在不行,亲爱的。她需要绝对的安静才能恢复得快。而且……”她顿了顿,灰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外面有点吵。吵醒她的话,伤口可是会痛得更厉害的哦。”
少女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所以,乖一点,安静,懂吗,瓦伦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