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
营帐内鼾声此起彼伏。白天极度的疲惫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
江浸月悄无声息地睁开眼。浑身酸痛如同被拆解重组。
她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地坐起身,避开旁边熟睡的萧少虞,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溜出了营帐。
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她。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身体的抗议,开始绕着巨大的校场跑圈。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汗水很快浸透了单薄的里衣,但她只是咬着牙,一圈,又一圈……
校场边缘,阴影深处。
沈知奕并未安寝。他习惯在夜深人静时巡视军营。此刻,他正站在一处瞭望台的阴影里,目光穿透夜色,落在了那个在校场上孤独奔跑的瘦小身影上。
月光勾勒出“江明”模糊的轮廓,动作吃力,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那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校场上显得格外渺小,又格外……醒目。沈知奕负手而立,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他并未现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如同夜色中的一尊雕像。
而在营帐门口,就在江浸月身影消失后不久。
原本“熟睡”的萧少虞,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侧过身,目光投向营帐门口的方向,黑暗中,他轻轻嗅了嗅空气,似乎想捕捉什么,眉头微微蹙起。这个“江明”……身上的谜团,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多。白日里,他托住对方手臂时,那异常纤细脆弱的骨骼触感。种种异常,在他脑海中盘旋。他望着江明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许久才重新闭上眼睛,但那份疑虑,已然深种。
新兵营的日子在日复一日的残酷操练中缓慢流逝。泥泞的校场上,汗水、雨水和偶尔的血水混合在一起,将这群原本散漫的乌合之众,强行锤打、揉捏。几个天生筋骨强健或有过武艺底子的新兵逐渐崭露头角。
一个叫赵铁柱的汉子,力大无穷,石锁在他手中如同玩具,劈砍木桩时势大力沉,引得周围一片喝彩。另一个叫孙小六的,身法灵活,短兵相接的演练中总能出其不意,滑溜得像条泥鳅。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李石头,耐力惊人,负重跑总是遥遥领先,仿佛不知疲倦。
相比之下,“江明”的表现就显得格外“中规中矩”。他永远在队列的中游,每一项训练都完成得恰好合格,既不会差到被王猛揪出来重点“关照”,也绝不会好到引人注目。他像一块被刻意打磨掉棱角的石头,努力融入泥泞的背景里。
这日,是弓弩训练。新兵们排成数列,对着数十步外的草靶开弓搭箭。王猛背着手,如铁塔般矗立在队列前方,旁边站着面色沉静的沈知奕,他今日似乎只是例行巡视。
轮到江浸月。她深吸一口气,忍着束胸带来的窒息感和手臂的酸痛,模仿着前人的姿势拉开弓弦。弓是军中常见的硬弓,对她而言分量不轻。她刻意控制着力道,让手臂微微发抖,眼神也飘忽不定,似乎在瞄准,又似乎找不到准星。
“嗖——”
箭矢离弦,却软绵绵地斜飞出去,离靶心足有丈余,连草靶的边都没蹭到,无力地插进了泥地里。
“噗嗤——”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从旁边传来。是赵铁柱和几个他的小弟。他们刚刚都射中了靶子,赵铁柱甚至有一箭擦着靶心而过。
赵铁柱“啧,我说江明,你这胳膊是面条做的?还是早上没吃饱饭?射个箭跟娘们扔绣球似的!”
赵铁柱嗓门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就是,看看你那小身板,拉个弓都晃悠,上了战场别吓得尿裤子,连累我们!”还 有个尖细的声音跟着起哄,引得周围几个新兵也跟着低笑起来。
江浸月看着一群人,手指抠着粗糙的弓身,指节泛白。她不是射不中,她从小在父亲指点下练过骑射,十步穿杨不说,但射中靶心绝非难事。她是不想射中!太引人瞩目的表现,可能成为暴露的导火索。
江明“我尽力了。” 她声音沙哑,似有些无奈
赵铁柱“连个靶子都射不中,太废物了吧!” 赵铁柱得寸进尺,往前跨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笼罩过来。
江浸月尴尬的笑笑并不说话
江浸月身旁的萧少虞却是一下子怒了
萧少虞“你再说一遍?” 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般的寒意。
赵铁柱“老子就说他是个废物,怎么了?!” 赵铁柱被那眼神激怒,也梗着脖子,蒲扇大的手抬了起来,似乎想推搡。
江明不如我们打个赌,下次演武场我定能胜你
赵铁柱我没听错吧
赵铁柱嗤笑道
赵铁柱好,你要是输了,这个月的饭全归我,还要任我当老大
江明你若是输了就给萧少虞洗一个月脚
赵铁柱身旁的小弟听到愤怒的要动手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旁边的一群人刚要上前,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已然响起:
王猛“都给老子住手!反了天了?!”
王猛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几步就冲了过来,手中不知何时已攥紧了皮鞭,带着呼啸的风声,“啪”地一声狠狠抽在赵铁柱和江浸月之间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泥点。
王猛“刚进兵营几天?毛还没长齐就敢在老子眼皮底下约架?!是不是皮痒了想尝尝军棍的滋味?!嗯?!” 他凶狠的目光扫过两人,尤其在那几个哄笑的人脸上停留片刻,“还有你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再起哄,一起罚!”
校场瞬间死寂。赵铁柱悻悻地放下手,狠狠瞪了萧少虞和江明一眼。萧少虞也垂下眼帘,收敛了外露的情绪,只是紧握的拳头依旧没有松开。
王猛骂骂咧咧地又训斥了几句,才转向一直沉默旁观的沈知奕,语气稍稍收敛了些,但依旧带着不满:
王猛“都督您看,这群兔崽子,就没几个省心的!那个江明,倒是个有毅气的,白天练得再狠,晚上还偷摸加练,这点我倒是看得上眼。就是……唉,太不出挑了,干啥啥不行,站个队列都晃悠,射个箭能脱靶八丈远!白瞎了那股子犟劲儿!”
沈知奕的目光淡淡地掠过场中低着头的江明,又扫过那几个所谓的好苗子,最后落在王猛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王猛耳中:
沈知奕“我看,未必。”
王猛一愣:“将军的意思是……?”
沈知奕没有直接回答王猛,只是眼神深邃地再次看向江明所在的方向,仿佛穿透了那刻意佝偻的身影和低垂的头颅。他心中早已有疑窦:
沈知奕(练枪练剑的时候那根本不是什么笨拙。每次挥动兵器,起势、运力、收势之间,隐约透着一股被强行打乱的节奏感,像是……一套流畅的招式被刻意拆解得七零八落,故意做出错误的衔接和笨拙的发力。那不是不会,是“演”不会!)
(刚才那一箭,弓弦回弹的瞬间,那手臂肌肉的细微绷紧和放松的韵律,绝非一个真正乏力脱靶者该有的状态。更像是……在箭矢离弦的刹那,主动撤去了大部分力道!他在刻意控制箭矢的落点,确保它偏得离谱。)
(江明身边那个萧少虞,此人更是古怪。射箭时那百发百中的准头,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手臂稳如磐石,眼神锐利专注,是真正的好手。可一旦放下弓箭,拿起刀枪棍棒,那动作简直惨不忍睹,步伐虚浮,发力毫无章法,活像个刚进城的庄稼汉。唯独……在偶尔的闪避或移动间,那脚步轻盈得异乎寻常,几乎不沾泥水,绝非普通新兵能做到。此人轻功底子极深,却在其他方面刻意藏拙,甚至装傻充愣。)
一个藏拙藏得辛苦,一个藏得……破绽百出却又让人抓不住实质。
沈知奕“王教头,盯紧点,尤其是那些‘不出挑’的。” 沈知奕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军中,容不下沙子,更容不下心机深沉、来历不明者。”
王猛虽不解其深意,但将军的话就是军令,他立刻挺直腰板:“是!都督!”
当天的训练结束后,沈知奕并未回自己的帅帐,而是径直去了军营边缘一处僻静的营房。那是他亲卫队长武均的住处兼处理军务之所。武均是随沈知奕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卫
沈知奕推门而入,武均立刻起身行礼。
沈知奕“武均。”
武均“都督有何吩咐?”
沈知奕“新兵营的名册,再筛一遍。” 沈知奕走到案前,手指点着厚厚的名册,“所有人,尤其是京都籍贯的,查得更深些。户籍、邻里、过往经历,有无可疑之处。动用我们在城里的‘眼睛’。”
武均“是!属下立刻去办!可有什么重点?”
沈知奕的眼神微凝,声音低沉了几分:
沈知奕“重点查两个人。一个叫‘江明’,京都人,十七岁。另一个,叫萧少虞,同样京都人,年纪相仿。此二人……行为举止有异。江明看似羸弱平庸,却隐有章法;萧少虞箭术卓绝,轻功不俗,其他却一塌糊涂。我要知道他们入营前的一切,包括他们自称的‘家世’是否属实,有无……不为人知的背景或目的。特别是那个江明,查仔细些。”
武均“属下明白!定查个水落石出!”
武均领命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沈知奕独自站在案前,目光投向窗外新兵营的方向。校场上空荡荡的,只有晚风吹过旗杆的呜咽声。
沈知奕我这个新兵营里倒是卧虎藏龙
这看似平静的新兵营,水面之下,暗流已然涌动。他需要真相,在可能的危机爆发之前。
营帐内,江浸月疲惫地靠在自己的铺位上,闭着眼,忍受着身体的酸痛和内心的煎熬。白天的冲突让她心有余悸,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小心,而另一边,萧少虞则靠在角落里,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眼神飘忽地望着江浸月的方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