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夜，从来不止一种颜色。
朱雀大街的灯火能染透半边天，丝竹管弦之声从高低错落的楼阁里飘出来，裹着酒香与胭脂气，织就一片浮华的暖色。而在更高、更远的暗处，皇城飞檐的轮廓在稀薄的月光下显出冷硬的铁灰，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俯瞰着这片它所要守护的脆弱喧嚣。
司空震就站在这明暗的交界线上。
他身处于一座可俯瞰小半坊市的钟楼顶层，窗外是万家灯火，窗内却只余一盏孤灯，将他玄甲上的云纹映得忽明忽灭。雷霆的力量在他体内缓慢流转，发出近乎无声的低鸣，与远处隐约的欢歌形成诡异的重唱。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又迅速合上。进来的不是内侍，而是身披金甲、腰悬短刃的侍卫。他步履极轻，行动间却带着百战精兵的利落，来到司空震身后五步处，单膝跪地，抱拳低头。
“大人。”
司空震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窗外那片璀璨的光海，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纹：“说。”
“东市，永昌杂货铺，确认是魔种伪装的巢穴。它们利用地下暗渠活动，以废弃货箱掩饰入口。目前侦得至少有五只以上人形魔种，具体种类不明，但能量反应异常，疑似……有变异体。”
“变异体？”司空震终于微微侧首，灯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宫内对此有何指令？”
侍卫的头埋得更低：“陛下……陛下之意，年节将至，不宜大兴干戈，恐惊扰民心。命治安司暗中监控，待节后……”
“待节后，让它们繁衍更多？或是让它们觉得长安疏于防范，闹出更大的乱子？”司空震的声音陡然沉下，室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无形的压力让侍卫的呼吸都为之一窒。窗外的欢笑声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显得格外刺耳。
侍卫不敢答话，额角渗出细汗。
司空震转回身，彻底面对着他。他的身形并不格外魁梧，但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势，却让宽敞的阁楼都显得逼仄起来。眼中仿佛有电光一闪而逝。
“狄仁杰呢？”
“狄大人……主张立即清剿，但需调集更多人手，布置结界，力求将动静压到最小。他……与陛下意见相左。”
司空震冷哼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空气中的压力又重了三分。“力求最小？魔种潜伏于市井，如同毒瘤嵌入血肉。剜除毒瘤，岂能因惧怕疼痛而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只会流更多的血。”
他抬起手，指尖有细碎的紫色电蛇开始游走、汇聚，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亮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不必等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五指猛然收拢！
轰——！
并非巨大的爆炸声，而是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雷鸣。与此同时，远在数条街之外的东市方向，一道粗壮的紫色雷霆毫无征兆地撕裂夜空，精准无比地劈落在某处！
整个长安城似乎都随之轻微一震。远处的笙歌骤停，短暂的死寂后，惊慌的呼喊声才浪潮般涌起。
窗外的灯火一阵摇曳。
司空震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消失在钟楼内。只有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木窗，证明他曾在此停留。
下一刻，他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东市的屋顶之上。夜风猎猎，吹动他深紫色的披风，脚下是混乱的街道，人们惊慌失措地奔跑叫喊。
而他目光所及，永昌杂货铺已化为一个巨大的焦黑坑洞，边缘闪烁着未熄的雷光，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坑洞深处，隐约可见几具扭曲不成形的焦炭，散发着魔种特有的污秽气息。
然而，就在那坑洞的边缘，一间邻近的糕点铺子被逸散的雷霆力量波及，半边屋檐坍塌下来，蒸笼、糕点散落一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吓得哇哇大哭，脸上满是黑灰和泪痕。母亲惊恐万状地看着屋顶上那个如同雷神降世般的身影，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司空震的目光在那对母女身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波动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冰冷的平静，比深潭更冷。
“清理现场。抚恤受损商户。”
他丢下这句毫无温度的命令，身影再次被雷光裹挟，瞬息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更深的混乱和无数惊惧的目光。
几乎在他离开的同时，另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赶到现场。
狄仁杰一身绛紫官袍，看着眼前的惨状和那对哭泣的母女，脸色铁青。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魔种的残骸，又抬头望向司空震消失的方向，拳头紧紧攥起，指节发白。
“司空震……”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又是这样……不计后果！”
……
遥远的北方，凛冬之息仍牢牢禁锢着大地。
长城如同一条巨龙的骸骨，蜿蜒匍匐在苍茫的群山之间。烽火台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像警惕的眼睛。
最高的那座烽火台上，李信抱臂而立，寒风吹动他暗红色的发梢。他望着南方，那片被称为“长安”的、灯火璀璨的方向，目光深沉复杂。
光与暗的力量在他体内无声地角力，带来一阵细微的震颤。他脚下巨大的阴影，在清冷的月光下，似乎比常人的更加浓重，更加……不安分。
一份来自长安的密报刚刚送达，此刻正躺在他的怀里。
“雷霆手段……肃清魔巢……波及平民……”
他低声重复着密报上的字眼，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他心湖深处。
“司空震……”
他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那双凝视着南方的眼眸里，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晦暗光芒，有忌惮，有审视，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宿命牵引般的战意。
寒风卷过垛口，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长城之外，无边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那远在长安的惊天雷霆所惊动，发出了蠢蠢欲动的低吼。
惊蛰未至，雷声先鸣。
风暴，已悄然掀开了序幕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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