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暗流织网
大理寺的卷宗库,终年弥漫着陈旧墨香和微尘混合的气息,冰冷,肃穆,一如它所代表的律法本身。
狄仁杰屏退了左右,独自站在高高的木架之间。窗外天光透过狭小的窗格,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区域,将他笼罩在一片昏沉里。他面前摊开的,不是昨夜东市之乱的案卷——那已被陛下轻描淡写地定性处理——而是更深、更久远的东西。
几份来自不同边陲郡县、看似毫不相干的陈年旧报。牲畜离奇暴毙,伤口焦黑,伴有诡异的腐蚀痕迹;偏远村落报告夜有怪影掠空,形如巨蝠,伴有刺鼻硫磺味;甚至还有十数年前一桩被列为“流寇作案”的商队失踪案,现场残留的碎片上,检测到极其微弱、却与魔种能量吻合的异样波动。
这些事件零星散落,时间跨度极大,地域分布也广,最初并未引起重视,或被更“合理”的解释所掩盖。
直到昨夜。
直到司空震那一道毫不留情的雷霆,将那种独特的、狂暴又带着腐蚀气息的魔种能量,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公之于众——至少,公之于他狄仁杰的感知之下。
他的指尖划过卷宗上粗糙的纸面,划过那些“不明野兽”、“山匪所为”、“天灾”的结论,最终停留在“能量残留异常,疑似变异”那几个他自己刚刚批注上去的、力透纸背的字上。
心跳,莫名地加速。
这不是孤立事件。
司空震剿灭的,绝非一个偶然出现的、简单的魔种巢穴。那些东西,似乎早已像霉菌一样,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滋生、变异。而朝廷的注意力,大多被边境战事、朝堂党争所吸引,忽略了这些来自阴影深处的、细碎的警告。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司空震知道吗?
他那么果断,那么精准地直捣黄龙,是仅仅凭借强大的实力感应,还是……他早已察觉到了这条潜伏更深的暗流?如果他早已察觉,为何隐匿不报?为何选择如此酷烈的方式单独行动?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还是另有图谋?
狄仁杰猛地合上卷宗,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档案库里回荡。
他不能再依赖官方的渠道和常规的奏报。司空震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变数,一个可能遮蔽真相的雷云。
他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完全属于他自己、忠于律法本身的力量。
……
同一片月色,洒在长安不同的屋檐上。
与大理寺的冷肃、皇宫的威压不同,翊国公府的夜,带着一种慵懒奢靡的暖意。暖阁内熏香袅袅,丝绒软榻,金器玉盏,极尽奢华。
芈月斜倚在榻上,一身绛红宫装,裙摆如水银泻地。她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盏琉璃杯中美艳如血的葡萄酿,听着心腹侍女低声的汇报。
内容同样是东市惊雷,朝堂争锋。
听到女帝轻罚司空震时,她殷红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陛下还是这般……爱惜猛将。”她的声音慵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只是这雷霆,下次若劈错了地方,不知是否还能这般轻轻揭过?”
侍女低头不敢言语。
芈月放下酒杯,指尖轻轻划过自己光滑如玉的手臂,眼神迷离,仿佛透过眼前的奢华,看到了更久远的东西。
“力量……真是令人着迷,不是吗?”她像是在问侍女,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绝对的,碾压一切的,足以打破所有规则的力量……司空震倒是寻到了一条捷径。”
只是,这捷径通向的是守护,还是毁灭?是帝国的支柱,还是……倾覆帝国的祸根?
她眼中闪过一丝极难捕捉的幽光,那光里没有对平民的怜悯,也没有对律法的尊重,只有对“力量”本身浓烈的、近乎贪婪的兴趣,以及……权衡。
“继续看着。”她淡淡吩咐,“看看我们的雷霆之王,下一步要劈开哪片乌云。或许……那裂缝里,也能照进些别样的光来。”
……
而在长安城最不起眼的角落,污水沿着阴暗的沟渠缓缓流淌,散发出潮湿腐坏的气味。这里是光鲜亮丽的帝都之下,另一个不见天日的世界。
一个浑身裹在破烂斗篷里的身影,踉跄着冲入一间废弃的货仓。他呼吸急促,带着强烈的恐惧,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不断渗出黑紫色粘液的东西。
货仓深处,几个同样装扮、眼神惊惶的人迎了上来。
“怎么样?送出去了吗?”一人急切地问,声音发颤。
那后来者猛地摇头,扯下兜帽,露出一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不行……根本不行!所有……所有往常的通道都被盯死了!治安司的人像疯狗一样!还有……还有那种感觉……”他猛地抱住头,身体筛糠般抖动,“好像有雷电在空气里……无处不在……他在找……他一定在找……”
“是司空震……一定是他……”另一人瘫软下去,绝望地喃喃,“他毁了巢穴……他不会放过任何线索……我们完了……”
“闭嘴!”一个看似头领的人低吼,但他自己的手也在发抖。他盯着那不断渗出污秽粘液的包裹,眼神里充满了贪婪与恐惧的交织。“这‘恩赐’……必须送出去……上面的‘大人’还在等……”
“怎么送?现在谁还敢碰这东西?!”
黑暗的货仓里,只剩下粗重惊恐的喘息,和那包裹里粘液滴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滴答声。
他们只是最底层的小卒,原本以为得到的是改变命运的力量源泉,此刻却成了烫手的山芋,催命的符咒。来自上官的指令,与来自雷霆的死亡威胁,将他们夹在中间,碾磨得几乎崩溃。
……
大理寺内,狄仁杰摊开一张长安精细舆图,目光锐利如鹰隼,开始在上面标记那些陈年旧案发生的地点,试图找出某种未被察觉的模式。
翊国公府,芈月屏退侍女,独自对镜,镜中绝美的容颜上,缓缓绽开一个冰冷而充满野心的笑容。
阴暗货仓里,绝望的低语最终被死寂吞没,只有那不详的包裹,仍在持续渗出污秽。
无数道暗流,因一道雷霆而惊动,开始更加湍急地奔涌,在长安华美的表象之下,编织着一张越来越密的、危险的网。
而网的中心,那个掌控雷霆的男人,此刻正独自立于摘星阁顶,俯瞰着似乎恢复平静的帝都。他的眼眸中,雷光隐现,映照着万家灯火,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看到的,或许从来不是眼前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