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渊默的预兆

第八章：渊默的预兆

永阳坊的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却又被一股更庞大、更令人窒息的力量强行压了下去。

狄仁杰率众赶到时，看到的并非预想中的魔潮肆虐，而是一种诡异的死寂。

坊市街道被清空，身着玄甲、面无表情的士兵拉起了森严的警戒线，他们不属于治安司，也不属于常规城防军，眼神冷硬，动作整齐划一，透着一股机械般的效率，将一切窥探的目光和惊慌的民众隔绝在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石和某种……焦糊的腥气，还有一种未散的、令人皮肤刺痛的静电感。

核心区域，更是被一道肉眼可见的、微微扭曲的紫色能量屏障彻底封锁，只能隐约看到里面建筑扭曲坍塌的轮廓，以及地面上巨大的、仿佛被巨兽利爪撕裂过的焦黑深坑。

“司空震……”狄仁杰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他又一次，抢先了一步。用这种绝对掌控、不容置疑的方式。

他想硬闯，却被屏障外一名看似头领的玄甲将领伸手拦住。那将领对他亮出的令牌视若无睹，只冰冷地重复：“司空大人有令，此地由我方接管，任何人不得入内。狄大人请回。”

“里面情况如何？伤亡多少？魔种可曾清剿干净？是否有变异证据？”狄仁杰连珠炮似的发问，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将领面甲下的目光毫无波动：“无可奉告。大人只需知道，威胁已除。”

“无可奉告？”狄仁杰几乎要气笑，他指向那屏障，“这就是他的‘秩序’？将真相与民众完全隔绝的秩序？！”

将领不再回应，如同雕塑般挡在前方，他身后的士兵同时上前一步，刀锋虽未出鞘，压迫感已扑面而来。

对峙。无声，却剑拔弩张。

狄仁杰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进不去了。司空震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对此事的所有权，也掐断了一切外部调查的可能。

他死死盯着那片被雷霆彻底洗礼过的焦土，盯着那冰冷的能量屏障，一股巨大的无力和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司空震在掩盖什么？是伤亡数字？是魔种真正的形态？还是……别的，更可怕的东西？

他猛地转身，铁青着脸：“我们走！”

必须另寻他路。

……

紫宸殿侧殿，灯火通明，却比往日更添几分清冷。

武则天听完狄仁杰压抑着怒气的禀报，久久不语。她指尖轻轻揉着眉心，龙袍上的金线在灯下泛着冷硬的光。

“朕，知道了。”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司空爱卿行事虽急，然其心可鉴，永阳坊之患，若非他当机立断，后果不堪设想。”

又是这套说辞！狄仁杰猛地抬头：“陛下！臣并非质疑司空大人除魔之功！臣质疑的是其方式！是隔绝真相、独断专行！臣需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那些魔种……”

“狄卿。”武则天打断他，目光落下，带着帝王的威压，“有些真相，知道不如不知。有些力量，掌控即可，不必深究其源。长安需要稳定，需要信心，而不是无休止的猜疑和恐慌。司空震，能给予这种稳定。”

“可陛下！这不是稳定，这是埋在废墟下的火药桶！”狄仁杰几乎是痛心疾首。

“够了。”武则天声音微沉，不容置疑，“此事到此为止。永阳坊事宜，全权交由司空震处理。你，专注好治安司本职即可。”

狄仁杰看着御座上那位他效忠的女帝，看着她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断，一股冰冷的失望漫上心头。她不是看不见，她只是……选择了那条看似最省力、最能维持表面平衡的路。纵容雷霆，以震慑宵小，哪怕这雷霆也可能焚毁殿堂。

他缓缓低下头，将所有不甘与愤怒死死压回心底，声音干涩：“……臣，遵旨。”

当他退出殿外，走在冰冷的宫道上时，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法律、规则，在绝对的力量和帝王心术面前，似乎脆弱得可笑。

……

而此刻，司空震正独自立于永阳坊那巨大的焦坑边缘。

能量屏障隔绝了内外，这里如同一个独立的、弥漫着死亡与毁灭气息的国度。焦黑的残骸随处可见，扭曲的金属、融化的砖石、以及那些已经无法辨认原状的魔种残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他的士兵们正在远处沉默而高效地清理现场，搬运残留物，无人敢靠近坑中心。

司空震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坑底最深处。

那里，并非完全焦黑。在一片狼藉中，有一小片区域，土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琉璃化质地，颜色暗紫，并且……还在极其微弱地蠕动著，如同拥有可憎的生命。

一丝丝极其稀薄、却纯粹得令人心悸的黑暗能量，正从那片区域缓缓散发出来，与他周身流转的雷霆之力产生着某种排斥又吸引的微妙感应。

这不是普通魔种该有的残留！这种腐蚀性，这种凝而不散的黑暗……

他缓缓蹲下身，戴着金属护手的手指拂开表面的浮灰，露出了下面更深层的东西——几片破碎的、非金非石的黑色甲壳，上面烙印着极其古老而扭曲的符文，即便只是碎片，也散发出滔天的怨念与毁灭气息。

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符文的瞬间，护手上竟爆起一小簇激烈的电火花，仿佛在与某种污秽的力量对抗。

司空震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些碎片……这种等级的黑暗能量……绝非凡间之物！甚至不是寻常魔种能沾染的！它们更像……来自某个被遗忘的深渊，某个连雷霆都难以彻底净化的古老噩梦。

永阳坊的巢穴，只是一个幌子？一个更大阴谋的冰山一角？这些东西是如何潜入长安的？目的为何？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守护，在清除威胁。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斩断的或许只是蔓延的藤蔓，而深埋地下的、那颗黑暗的种子，他至今未曾触及。

一直以来的绝对自信，第一次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裂痕。

他缓缓站起身，望向被屏障模糊了的外界长安，那双总是燃烧着雷霆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沉沉的压上了一片连雷电都无法照亮的、浓重的阴影。

威胁，远比他想象的更庞大，更隐秘。

而他选择的这条孤独而酷烈的道路，真的能扼杀这深淵的萌芽吗？

无人能给他答案。只有坑底那蠕动的不祥之地，在无声地散发着冰冷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