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异乡客

第十三章：异乡客

长城的风是磨刀石，日夜不休地打磨着戍边者的骨血。李信归来，并未带来长安的暖意，反而像一块被更深寒意浸透的玄冰，沉默地嵌回了这道巨硕伤疤的缺口。

例行巡边，清剿小股魔种，修补破损的垛口……日子仿佛倒退回某个单调而血腥的循环。他刻意让自己沉入这熟悉的苦役，试图用身体的疲惫压过心底那头被长安之行惊扰、愈发躁动不安的野兽。

直到那队商旅的到来。

他们是在一个风沙稍歇的午后出现的，规模不大，六七匹驮马，三四个风尘仆仆的旅人，自称是从河西来的皮货商，要往关内去。通关文牒齐全，税钞无误，言语恭敬，一切都合乎规矩，甚至有些过于平凡。

但李信在第一眼就嗅到了不对劲。

不是魔种的污秽气息，也不是军旅的肃杀。是一种更深沉、更隐晦的……违和感。那几个护卫模样的人，步伐太稳，眼神太静，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看不到寻常行商护卫应有的疲惫与警惕，只有一种内敛的、近乎麻木的专注。他们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却并非长期握持兵器或拉扯缰绳所致，倒像是……常年从事某种精细又耗力的隐秘勾当。

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其中一匹驮马的蹄印，在松软的沙地上，显得异常沉重。远超它背上那些皮货该有的重量。

“查货。”李信的声音冷硬，不容置疑，目光如实质般钉在那匹马上。

商队头领是个面带谄笑的中年人，连忙上前：“将军，都是些粗劣皮子，腥膻得很，怕污了您的眼……”

话音未落，李信已亲自上前，一把扯开了覆盖货物的油布！

底下确实是捆扎好的兽皮。但李信的指尖划过皮捆的缝隙，触感冰凉坚硬——绝非皮革！他猛地发力，撕开表层几张皮子！

一抹幽暗的、非金非石的黑色光泽暴露在边塞惨淡的日光下！上面蚀刻着扭曲繁复的古老纹路，即便只是惊鸿一瞥，也散发出令人极度不适的阴冷气息，与他体内那股黑暗力量产生了细微却清晰的共鸣！

是永阳坊那种碎片！数量更多，保存更完整！

商队头领脸上的谄笑瞬间僵死，变得惨白。那几个护卫眼神骤变，手下意识摸向腰间或驮马两侧的暗格！

“拿下！”李信厉喝的同时，剑已出鞘半寸，暗影之力如同被惊醒的蟒蛇，骤然盘绕周身！

长城守卫军反应极快，瞬间合围，刀枪出鞘，杀气腾起！

然而，那几名护卫的反应更快！他们并未试图抵抗军士，而是如同演练过无数次般，极其默契地同时扑向那匹驮马！其中一人猛地一拍马臀，马匹受惊嘶鸣着向前狂冲！另一人则从马腹下抽出一根短棍似的物件，狠狠砸向那些暴露的黑色碎片！

“阻止他！”李信瞳孔收缩，身影化作一道暗影疾掠而去！

但还是晚了一瞬。

短棍砸中碎片，并未发出金属碰撞声，而是爆开一团浓稠得化不开的、带着强烈刺鼻气味的黑紫色烟雾！那烟雾如有生命般迅速扩散，瞬间吞噬了方圆数丈的区域，隔绝了所有视线！

烟雾中传来几声短促的闷哼和身体倒地的声音，以及马蹄远去的疾响。

李信暴怒，剑气横扫，撕裂烟雾！

只见那几名护卫已全部倒地，口鼻流出黑血，眼见是服毒自尽，顷刻毙命。那商队头领也瘫软在地，浑身抽搐，眼看活不成了。而那匹驮马和大部分黑色碎片，已消失在通往关内的方向，只留下滚滚烟尘。

“追！”李信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一队骑兵立刻呼啸着追去。

他蹲下身，检查着那些尸体。无一活口，手段决绝狠辣，显然是死士。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标识，衣物普通，武器也是大路货色。

但李信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名死者微微蜷缩的手掌下——那里，半掩着一枚极小、极不起眼的暗褐色籽粒，形状奇特，绝非塞北常见之物。

他小心翼翼地用剑尖挑起那枚籽粒。

这东西……他似乎在长安某位酷爱摆弄奇花异草的贵胄厅堂里见过类似的盆栽装饰。

一股比边塞寒风更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线索并未指向塞外魔种，反而……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骤然回身，再次噬向那座他刚刚离开的、歌舞升平的巨大城市。

永阳坊的根，比他想象的扎得更深，蔓延得更远。

而传递这些“根须”的，不是魔潮，是……人。

是藏在繁华表象之下，早已被渗透、蛀空的……自己人。

李信缓缓握紧那枚诡异的籽粒，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