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未烬

第十四章：未烬

追捕一无所获。

那匹驮马像是凭空蒸发在了通往关内的莽莽荒原之中。派出的精锐骑兵扩大了搜索范围，直至夜幕彻底吞噬大地，带回来的只有冰冷的夜风和更深的挫败感。对方显然有着周密的接应计划和完美的撤离路线，绝非寻常商队。

长城哨所内，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李信冰冷如石刻的侧脸。那几具服毒自尽的尸体并排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被丢弃的破旧玩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涩杏仁味和血腥气。

军医和仵作已经仔细检查过，对他摇了摇头。

“将军，查无可查。衣物、武器皆无印记，毒药是见血封喉的寻常剧毒，齿间藏匿，显然是经年训练的死士。面容普通，无显著特征，像是……像是从模子里刻出来的。”仵作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隐隐的恐惧。

李信沉默着，目光再次扫过那些空洞的脸孔。他走到那名被他挑出籽粒的尸体旁，蹲下身。那枚暗褐色、形状奇特的籽粒此刻正躺在他的掌心，在火光下泛着一种油腻的、不自然的光泽。

不是塞北风沙能磨砺出的东西。这种精致而诡异的植物特征，只可能来自帝国最富庶、最讲究、也最藏污纳垢的中心区域。

长安。

这个词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胃里。

他想起永阳坊那被雷霆彻底净化（或者说毁灭）的废墟，想起狄仁杰那双充满怀疑和审视的眼睛，想起朝堂之上女帝那看似公允实则偏袒的处置……

司空震的雷，或许劈碎了一些东西，却显然远远未能触及核心。这些黑色的碎片，这些甘愿赴死的棋子，依旧沿着看不见的脉络，悄无声息地流动，甚至敢在他的眼皮底下，试图将这不祥之物运入关内！

运进去做什么？献给谁？用来做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通向更深的黑暗和更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他不能再等待。不能指望那座城里的人自己厘清这团乱麻。狄仁杰或许正直，却困于规则；女帝心思难测；司空震……他的方式只会制造更多的混乱和掩盖。

李信猛地攥紧拳头，那枚籽粒几乎要嵌入他的掌心。

他必须用自己的方式去查。用长城守将的身份或许举步维艰，但若用另一种身份……用那被所有人忌惮、被他自身所压抑的、属于阴影的力量……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体内那股黑暗的力量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决意，开始蠢蠢欲动，在他经脉中低声咆哮，诱惑着他踏过那条他一直苦苦坚守的界线。

风险巨大。一旦失控，万劫不复。

但他还有选择吗？

看着地上那些死寂的面孔，感受着掌心那枚来自长安繁华深处的诡异“种子”，李信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

他站起身，走向哨所内唯一的桌案，铺开纸笔。墨迹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

他需要留下讯息。给长城副将，令他严加戒备，彻查所有近期往来商旅，但有可疑，宁可错杀。措辞冷硬，不带一丝感情。

然后……

他停顿了片刻，另起一张小笺。笔尖悬停良久，最终落下寥寥数字，语气依旧冷硬，却透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这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警示。关于那枚籽粒，关于死士，关于那条指向关内的、未被截断的运输线。

他将小笺封入一枚特制的薄铜管内，唤来亲卫。

“用最快的鹞鹰，直送长安。”他声音低沉，“不得经任何驿站周转，直接交予……狄仁杰狄大人亲启。”

亲卫接过铜管，触手冰凉，感受到其中不同寻常的分量，神色一凛，重重点头，转身快步没入夜色。

李信走到哨所门口，任由塞外凛冽的寒风灌满衣袍。他遥望着南方那片被沉沉夜色笼罩的、代表着帝国心脏的巨大阴影，异色的瞳孔中，最后一点属于“李信”的温度彻底褪去，只剩下绝对的冰冷和某种近乎残酷的决断。

长城需要他镇守。

但有些战斗，必须深入虎穴。

他转身，阴影自他脚下蔓延，如同活物般缠绕上身，将他挺拔的身形逐渐吞没、模糊，最终彻底融入哨所角落最深的黑暗之中，气息消失无踪。

唯有案上那盏跳跃的油灯，猛地摇曳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气场所惊扰。

火未熄，烬已冷。而更深沉的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