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心渊

第十六章：心渊

治安司后院的禁闭室，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是一间被抽干了声音和活力的静室。空气凝滞，只有尘埃在从高窗栅栏间漏下的稀疏光柱中缓慢浮沉。

云缨对着摊开的《唐律疏议》，已经发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呆。墨迹在纸上游移不定，最终洇开一团毫无意义的污痕。戒尺留下的红痕在掌心里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里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来得煎熬。

她猛地掷下笔，笔杆撞在砚台上，发出清脆却孤零零的响声。

为什么？

这三个字像魔咒，在她脑子里反复盘旋。

为什么司空大人能那样？为什么李信将军会那样？为什么狄大人那么生气又无奈？为什么陛下不管？为什么自己只是冲动了一下，就要被关在这里抄这些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的字句？

她追求的明明很简单：更强的力量，更漂亮的胜利，守护该守护的人，像戏台上的英雄那样光明磊落，赢得满堂喝彩。

可现实却是一团乱麻。力量会失控，胜利伴随后患，想守护的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被伤害，而她甚至连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都被禁止。

那股熟悉的、横冲直撞的怒火又涌了上来，烧得她心口发烫。她几乎想不管不顾地再次冲出去，用手中的长枪砸碎这令人窒息的安静，逼问出一个答案。

但……然后呢？

演武场上李信那道冰冷淡漠、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眼神，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那眼神里没有责怪，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已预料到她会如此行事的……了然。一种面对不懂事孩童闯祸后的、冰冷的宽容。

这比任何斥责都更刺痛她。

还有狄大人。他转身离去时，官袍下那瞬间显得有些沉重的背影。

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是不是早就习惯了这种无力感？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熄了她腾腾燃烧的怒火，只剩下冰冷的迷茫和……一丝细微的、陌生的恐惧。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是不是错的？或者说，是……不够的？

或许这世间的事，本就不是枪尖能划出的那条清晰干脆的线。线之下是黑的，线之上是白的。它们更像是一团混沌的灰，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

而她，只是这团灰里最微不足道、最懵懂冲动的一粒尘埃。

一种前所未有的沮丧和孤独感包裹了她。她慢慢蹲下身，抱住膝盖，把发烫的脸埋进去。戒尺打过的掌心还在痛，她却紧紧攥住了。

外面隐约传来换岗侍卫的脚步声，平稳，规律，仿佛一切如常。但这“常”之下，涌动着多少她看不见的暗流？

她不知道。

她只是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所以为的世界，或许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微小一角。而深藏在水下的、那庞大冰冷的阴影，正无声地搅动着，即将带来她无法想象的巨浪。

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有些慌乱的心跳声。

原来成长的第一步，不是学会更凌厉的出枪，而是品尝这份沉重而苦涩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