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班恩的突然袭击及其被联手击退，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彻底打破了庄园生活区维持已久的、脆弱的平衡。

杰克站在走廊尽头，冰冷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地面上留下的零星暗色污渍、奈布弯刀上未散的戾气、空气中残留的奇异铃声波动、以及美智子小姐略带审视的眼神。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奈布身后那个瑟瑟发抖、泪眼婆娑的顾漫漫身上。

他精心呵护、试图隔绝一切风雨的温室花朵，在他离开的短短片刻，不仅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危险，更是在别人的庇护下才得以安然无恙。

这种认知像毒液一样侵蚀着他完美的绅士风度。

他缓步上前，步伐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他无视了挡在前方的奈布，直接向顾漫漫伸出手，声音听起来甚至比平时更加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漫漫小姐，受惊了。是我的疏忽，让你遭遇如此可怕的事情。请随我来，你需要立刻休息和压惊。”

他的举动仿佛在宣称所有权，将奈布、伊索乃至美智子的干预都视为无关紧要的背景。

奈布猛地转过身，彻底将顾漫漫护在身后，毫不退让地迎上杰克的目光，声音冷硬如铁：“她哪里也不去。”

针尖对麦芒。

空气再次凝固，比之前面对班恩时更加令人窒息。这一次，是两位“守护者”之间的直接对峙。

美智子小姐微微蹙眉，用扇子轻轻抵住下颌：“杰克，萨贝达先生，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漫漫小姐确实需要安抚。”

杰克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地射向奈布，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尖锐的讽刺：“萨贝达先生，你确定你此刻的状态，不会再次吓到她吗？你身上的血腥味和杀气，似乎并不比班恩温和多少。”

这话如同利刃，精准地刺中了奈布的痛处。他的身体瞬间绷紧，眼中闪过一丝暴戾，握着弯刀的手青筋暴起，几乎要再次失控。

“杰克！”顾漫漫忍不住出声，声音还带着哭腔，却有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请不要这样说！刚才……刚才多亏了萨贝达先生！还有卡尔先生和克拉克先生！是他们救了我！”

她鼓起勇气从奈布身后探出身子，看向杰克，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却也有一丝清晰的维护之意。

杰克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冷。他显然没有料到顾漫漫会当面维护别人，尤其是直接反驳他。那完美的绅士面具终于难以维持，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尽管声音依旧努力保持平稳：“我自然感激他们的及时出手。但正因如此，我才更需要确保你的绝对安全。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即可。”

他的话语中，“交给我”三个字咬得极重。

“她的安全，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奈布寸步不让，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气氛紧绷到极点时，伊莱·克拉克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力量的声音插了进来：

“猫头鹰告诉我，过度集中的关注本身，也可能成为一种风暴眼。”他缓步走来，肩上的役鸟安静地梳理着羽毛，“或许，漫漫小姐此刻最需要的，并非某一个人的单独守护，而是一个真正能让她感到安心、而非压抑的环境。”

他的话如同清风， subtly 点破了问题的核心。

美智子小姐赞同地点点头：“克拉克先生所言极是。杰克，你的关心我们都能理解，但或许方式需要调整。萨贝达先生，”她又看向奈布，“你的保护同样重要，但亦需克制，勿让守护本身成为新的惊扰。”

她做出了决断：“今日之事，我会禀明庄园主彻查班恩异常的原因。至于漫漫小姐……”她目光转向顾漫漫，带着一丝柔和，“你自己选择，此刻希望谁陪在你身边？或者，回房独自安静一会儿？”

选择权突然交到了顾漫漫手中。

所有人都看向她。

杰克的目光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偏执的期待。奈布的眼神依旧锐利，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顾漫漫看着他们，又想起刚才伊索那无声的铃声和伊莱的预警，以及美智子小姐及时的干预。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她看向美智子小姐，轻声道：“谢谢您，伍兹小姐。我……我想暂时自己待一会儿，可以吗？”她没有选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杰克和奈布的意料。

杰克面具下的嘴唇似乎紧抿了一下。奈布也愣了一下，随即扭过头，下颌线依旧紧绷。

美智子小姐似乎有些意外，但表示了尊重：“当然可以。”她示意了一下，“我会让人守在你房间附近，确保安全，但不会打扰你。”

最终，顾漫漫在一种复杂难言的气氛中，独自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

走廊里，剩下的人气氛依旧微妙。

杰克冷冷地看了一眼奈布，又扫过不知何时又悄然消失的伊索可能存在的方向，最后对美智子小姐微微欠身：“既然这是漫漫小姐的选择，我尊重。关于班恩的事情，我会协助调查。”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决绝而冰冷。

奈布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也一言不发地转身，再次隐匿于阴影之中，但他守护的范围，似乎从顾漫漫一个人，扩大到了她房间外的整条走廊。

伊莱轻轻叹了口气，对美智子小姐道：“风暴并未平息，只是改变了形态。”他也悄然离去。

美智子小姐摇着扇子，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自语：“引动如此多的关注与波澜……这位异世的小姐，究竟是福音，还是……劫数呢？”

**\* \* \***

顾漫漫的选择像一道清晰的界限，暂时逼退了杰克过于紧迫的步伐。他不再试图时刻贴身守护，转而开始更专注于“调查”班恩失控的根源，但其存在感依旧如同阴云般笼罩着生活区。

然而，一种无形的、沉默的联盟却悄然形成。

奈布的巡逻路线固定地涵盖了顾漫漫房间外的区域，他像一道沉默的阴影壁垒，隔绝着一切潜在的危险，也包括某些过于热情的“关心”。

伊索·卡尔虽然依旧神出鬼没，但顾漫漫门前的那些小礼物变得更加频繁，有时是干花，有时是罕见的水果，甚至有一次是一小罐品质极佳的可可豆——这显然是针对她喜欢烹饪的爱好。他的守护是寂静的，却无处不在。

伊莱·克拉克则成为了信息的桥梁。他会“恰好”在顾漫漫散步时出现，看似随意地透露一些信息，比如“杰克先生近日忙于调查，无暇他顾”，或者“萨贝达先生的情绪似乎稳定了许多”，让她能够安心。他的预言能力，在这种时候成为了安抚人心的最佳工具。

甚至连艾玛，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来找顾漫漫聊天时绝口不提那晚的冲突和杰克，只是分享更多轻松的话题，用她的笑容驱散阴霾。

顾漫漫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她小心翼翼地珍惜着这份由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为她构筑起来的、脆弱的自由。

她尝试用伊索送来的可可豆制作更精致的巧克力，特意做了不同口味，然后用小巧的盒子分装好，悄悄地放在奈布巡逻必经的窗台上，放在伊莱常待的窗边小几上，甚至也放了一盒在美智子小姐的茶室门口。

她没有署名，但她知道他们会知道是谁送的。

这是一种无声的感谢，也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回应。

当她看到窗台上的空盒子，或者听到伊莱一句轻描淡写的“巧克力回味悠长”时，心里会涌起一股细密的、温暖的喜悦。

这种平静而微妙的平衡持续了几天。直到一个午后，顾漫漫在图书室寻找食谱时，无意间听到两位低阶求生者（可能是幸运儿和律师？）在书架另一侧的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班恩那天突然发狂冲向生活区的原因……” “不是说能量不稳定吗？” “好像没那么简单……有人私下说，是感受到了某种极其诱人又‘异常纯净’的生命气息，像黑暗中突然点燃的火炬，才刺激了他那种混沌的意识……” “异常纯净？你是指……那位新来的小姐？” “嘘！小声点！这只是猜测……但杰克先生似乎对这个说法很重视，调查得很紧……” “难道她的存在本身就会……” “谁知道呢……但愿别惹出更大的乱子……”

对话声渐渐远去。

顾漫漫僵在原地，手中的书差点滑落。

原来……那天的事，可能是因为她？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刺激？

巨大的恐慌和负罪感瞬间将她淹没。她之前那点小小的喜悦和安心荡然无存。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得到，岂不是建立在给他人带来危险的基础上？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图书室，甚至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约瑟夫正倚着门框，将她苍白的脸色和慌乱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优雅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

看来，风向又要变了。

一颗充满负罪感和恐惧的种子，已然落入肥沃的土壤。只待有心人，稍加灌溉，便能开出扭曲而艳丽的花朵。

绅士的耐心，或许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