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古籍的微光在甬道里投下三道拉长的影子，脚步声被石壁反复折射，显得格外清晰。林悦攥着陆景深的手，掌心的汗濡湿了他的指缝，却不敢松开——刚才忘川河上的幻象还在眼前晃，尤其是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古装女子，苏清鸢脱口而出的“望月仙子”四个字，像根细针似的扎在她心头。

“望月仙子是谁？”她忍不住低声问，目光扫过陆景深紧绷的侧脸。

苏清鸢从后面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典籍里记载，她是千年前守护轮回门的神女，后来为了封印试图破界的魔物，自愿献祭了神魂。传说她死前留下过预言，说九世之后，会有与她同源的人再次开启轮回门……”她顿了顿，飞快地瞥了林悦一眼，“你刚才也看到了，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陆景深的脚步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清鸢没说全。预言后面还有一句——‘同源者启门，亦为门祭’。”

林悦的心猛地一沉。门祭？又是献祭？从黑袍人到忘川河神，再到这位素未谋面的望月仙子，似乎所有与轮回渊相关的存在，都绕不开“牺牲”二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上被水箭划伤的地方，那里的灼痛感还在，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走。

甬道尽头突然开阔起来，眼前出现一间圆形石室。石室中央立着个石台，台上悬浮着半块残缺的玉佩，玉佩散发着柔和的白光，与古籍的光芒交相辉映。石室尽头的石椅上坐着个老者，须发皆白，身上的灰色道袍打了好几个补丁，手里拄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正是陆景深口中第九世的师父。

老者的眼睛浑浊却锐利，像是能穿透人心。他没有看陆景深，视线直直落在林悦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果然是你。九世轮回，望月的神魂碎片终于找齐了。”

“您认识我？”林悦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被陆景深稳稳扶住。

“认识，也不认识。”老者缓缓站起身，木杖在地上顿了顿，石台上的玉佩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我认识千年前的望月仙子，却不认识现在的林悦。但这印记不会说谎。”他抬手指向林悦的手臂，“被执念之毒侵蚀后，伤口泛青却不溃烂，这是神魂与轮回渊同源的证明。”

林悦低头看向伤口，果然如老者所说，青黑色的边缘虽然狰狞，却没有继续扩散的迹象。她突然想起古装女子消散前的话——“第九世的债，不该由她来还”。

“什么债？”她追问，“您说躲了九世，究竟在躲什么？”

老者的目光转向陆景深，叹了口气：“景深，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陆景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第九世，我是师父座下的弟子，负责看守轮回门的封印。那年魔物异动，封印出现裂痕，我……”他的声音卡住了，像是在回忆极其痛苦的事，“我为了加固封印，偷偷用了禁术，献祭了山下三个村落的生魂。”

林悦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个会在雨天给流浪猫撑伞、会把最后一块糖让给她的陆景深，竟然有过这样血腥的过去？

“不是你想的那样！”陆景深察觉到她的退缩，急忙解释，“我当时被魔物的浊气影响了心智，以为只有生魂能暂时稳住封印。等我清醒过来时，村子已经成了炼狱……师父发现后，为了阻止我彻底堕入魔道，只能用‘锁魂术’将我的神魂劈成两半，一半封印在轮回渊赎罪，另一半投入轮回，就是现在的我。”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个淡金色的印记，形状像半轮弯月：“这是‘双魂印’，只要轮回中的我靠近轮回渊，被封印的半魂就会苏醒。黑袍人抓你进来，就是想利用你望月仙子的神魂碎片，强行融合我的两半魂魄——完整的我，是打开轮回门的最后一把钥匙。”

老者的木杖又顿了顿，石台上的玉佩突然飞了起来，落在林悦手中。玉佩接触到她掌心的瞬间，伤口处的灼痛感骤然消失，青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她低头一看，玉佩的残缺处，竟与她脖子上戴着的半块玉坠严丝合缝。

那玉坠是她从小戴到大的，据说是外婆临终前塞给她的，她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护身符。

“这是……”

“望月仙子的‘镇魂玉’。”老者的声音带着感慨，“当年她献祭前，将神魂碎片封在了玉佩里，分成两半，一半留给守护轮回门的后人，一半投入轮回，等待九世后的契机。林丫头，你脖子上的玉坠，和石台上的玉佩合在一起，就是能暂时压制轮回门能量的钥匙。

玉佩在林悦手中发出温暖的光芒，一段模糊的画面突然涌入她的脑海——狂风呼啸的山巅，一个古装女子手持长剑，背后是摇摇欲坠的黑色巨门，门后传来无数凄厉的嘶吼。女子转身对身后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纵身跃入门中，巨门轰然关闭，只留下半块碎裂的玉佩。

“她最后说的是什么？”林悦捂住额头，那些画面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心口的钝痛。

陆景深的脸色变得苍白：“她说……‘这一世，换我守’。”

这句话像惊雷般在林悦耳边炸响。她突然明白过来，古装女子说的“第九世的债”，不是指陆景深的罪，而是望月仙子的承诺。九世轮回，不是等待救赎，而是等待有人来完成那个未竟的“守护”。

就在这时，石室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头顶落下簌簌的石屑。老者脸色一变，木杖指向石室角落：“他们来了！”

角落里的阴影中，突然走出几个穿着黑袍的人，为首的正是之前在图书馆遇到的那个黑袍人。他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左眼是浑浊的灰白色，右眼却亮得惊人。

“玄通道长，别来无恙。”黑袍人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陆景深和林悦，“九世了，您还是这么固执。明明只要打开轮回门，让魔物吞噬这个腐朽的世界，我们就能获得永恒的寂静，何必守着这可笑的道义？”

被称为玄通道长的老者拄紧木杖，挡在三人面前：“血煞，你当年也是守门人，怎么会堕落到与魔物为伍？”

“守门人？”血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亲眼看着师父被魔物撕碎，看着师妹献祭神魂，换来的却是世人的猜忌和追杀！这道封印，早就该破了！”他突然抬手，掌心出现一个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扭曲的符文，“陆景深，你的半魂已经被我炼化，只要你自愿融合，就能成为新世界的王，何必跟着这两个女人送死？”

陆景深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额头上浮现出与血煞令牌上相同的符文，眼神开始变得迷茫。林悦急忙握紧他的手，镇魂玉的光芒顺着两人相握的手流进他体内，符文的光芒淡下去几分。

“别信他！”林悦大喊，“你说过不会再让无辜的人受伤！”

陆景深猛地晃了晃头，眼神恢复了清明，他反手握住林悦的手，掌心的双魂印发出耀眼的光芒：“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冥顽不灵！”血煞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你们不肯配合，那就只能用强了。”他将令牌掷向空中，令牌在空中化作一个黑色的漩涡，漩涡中伸出无数只惨白的手，抓向林悦手中的镇魂玉。

玄通道长突然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木杖上，木杖瞬间变得通体金黄，散发出强大的灵力：“清鸢，带他们去轮回门！用镇魂玉暂时加固封印，我来拖住他们！”

“师父！”苏清鸢惊呼，她显然没想到玄通道长会是自己的师祖。

“快去！”玄通道长一挥木杖，金色的光芒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那些惨白的手，“记住，封印只能维持三个时辰，能不能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就看你们的了！”

血煞的人已经冲破了屏障，玄通道长的身影在黑袍人的围攻中逐渐被淹没。林悦看着老者被无数只手抓住，却依然在用木杖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警示声，眼眶瞬间红了。

“走！”陆景深拉着她，朝着石室另一侧的暗门跑去。苏清鸢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暗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玄通道长的惨叫声和血煞的狂笑。甬道里再次陷入黑暗，只有镇魂玉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林悦低头看着手中的镇魂玉，突然发现玉佩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之前因为光线太暗没注意到。她借着光芒细看，心脏骤然缩紧——

那行字是：“第九世的钥匙，亦是最后的祭品。”

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景深，发现他也在看自己，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林悦的声音带着颤抖，“望月仙子的预言，同源者启门，亦为门祭……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可能要像她一样献祭？”

陆景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否认，只是握紧了她的手：“玄通道长说，镇魂玉里有望月仙子留下的后手，或许……或许有别的办法。”

甬道的尽头，隐约传来水流的声音，比忘川河的水声更加磅礴。林悦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前方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镇魂玉。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又看了看陆景深担忧的脸，突然想起外婆临终前的话。当时外婆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反复念叨着“别信月亮，别信月亮”。

原来外婆说的不是天上的月亮，是望月仙子。

镇魂玉的光芒突然变得极不稳定，时明时暗。林悦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玉佩里苏醒，那东西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既像是古装女子的温柔，又带着一种让她心悸的冰冷。

前方的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轮廓，像。是一扇矗立在天地间的巨门。门的表面刻满了无数挣扎的人影，正是林悦在古籍第一页看到的那幅画

轮回门，到了。

就在这时，陆景深突然捂住胸口，痛苦地弯下腰，额头上的符文再次浮现，这一次的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他看着林悦，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它……它要出来了……我的半魂，在强行融合……”

林悦急忙将镇魂玉贴在他的额头上，光芒涌入他体内，却被符文弹了回来，玉佩上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没用了……”陆景深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一半是他自己的声音，一半是陌生的、充满戾气的声音，“血煞在外面用禁术……我快控制不住了……”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一半是现在的模样，一半是穿着古代道袍、眼神冰冷的虚影。两个身影正在缓慢重叠，散发出让林悦窒息的压迫感。

苏清鸢突然指向轮回门：“门在震动！它要自己打开了！”

轮回门表面的人影开始蠕动，发出凄厉的嘶吼，门缝中渗出黑色的雾气，雾气接触到石壁，石壁瞬间被腐蚀出一个个孔洞。

林悦看着痛苦挣扎的陆景深，看着即将打开的轮回门，又看了看手中出现裂痕的镇魂玉，突然明白了外婆的话。

别信望月仙子。

或许从一开始，所谓的“同源者”就不是钥匙，而是诱饵。所谓的“后手”，也不是希望，而是……

她的目光落在镇魂玉的裂痕上，裂痕中隐约能看到一抹极淡的黑色，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正在苏醒。

这时，陆景深的两个身影彻底重叠在一起，他睁开眼睛，左眼是陆景深熟悉的温柔，右眼却充满了冰冷的杀意。他看着林悦，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悦悦，帮我……”

“杀了我。”

两个声音同时从他口中传出，左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右手却凝聚起黑色的灵力，刺向她手中的镇魂玉。

林悦僵在原地，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看着即将被黑色雾气吞噬的轮回门，看着手中逐渐裂开的镇魂玉，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海中成型——

望月仙子当年封印的，或许根本不是魔物。

她献祭的，也不是神魂。

而是……她自己。

镇魂玉突然发出一声脆响，裂痕蔓延到了边缘，露出里面完整的黑色内核。内核中，映出一张与林悦一模一样的脸，脸上带着冰冷的笑容。

你准备好，成为新的封印了吗？

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林悦的心脏，在这一刻，彻底沉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