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良玉是被冻醒的。
不是空调坏了的那种凉,是浸透骨髓、带着霉味的湿冷,像是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裹着层没晒干的棉被。
她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租的那间精装修loft,而是……绣着缠枝莲纹样的灰布床幔?
这布料粗糙得剌皮肤,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批量生产的便宜货。
“嘶……”梅良玉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坐起身,脑袋里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开派对,嗡嗡作响。
她这是在哪儿?宿醉断片被朋友恶搞了?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逼仄的房间,大约只有七八平米,摆着两张一模一样的硬板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角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墙壁是斑驳的土灰色,靠近地面的地方甚至长了层薄薄的绿霉。唯一能看出点“格调”的,是窗棂上糊着的细棉纸,透着点惨淡的天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脂粉香,混合着灰尘和霉味,形成一种诡异的味道。
梅良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襦裙,料子同样算不上好,但比床幔强点。她抬手摸了摸脸,触手光滑细腻,却不是她自己那张熬夜熬出细纹的脸。
这不是她的身体!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砸进脑海——她,梅良玉,一个刚拿到法医硕士学位,正准备庆祝入职的现代社畜,好像……穿越了?
“不是吧……”她喃喃自语,声音清脆,带着点少女的娇憨,完全不是她自己的声线。
就在这时,隔壁床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梅良玉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这房间里不止她一个人。她循声望去,只见另一张床上躺着个姑娘,侧身对着她,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那个……”梅良玉试探着开口,“请问,这里是哪里啊?你是谁?”
没人回应。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鸟鸣。
梅良玉心里有点发毛,她记得自己穿越前最后一个画面,是庆祝宴上喝多了,去洗手间路上脚下一滑,后脑勺好像磕在了什么硬东西上……难道就这么一命呜呼,换了个壳子?
她小心翼翼地挪下床,脚刚沾地,就打了个寒颤。地上是冰凉的青砖,冻得她一哆嗦。
她走到另一张床边,那姑娘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身上盖着和她同款的灰布被子。
“那个,姐姐?你醒着吗?”梅良玉又问了一句,伸手想去碰碰对方的肩膀。
指尖还没碰到布料,一股异样的感觉顺着空气飘了过来。
不是刚才闻到的脂粉香,而是一种……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味道,很淡,却异常刺鼻。
梅良玉的法医本能瞬间被激活,她瞳孔微缩,动作顿住,屏住呼吸,仔细观察床上的人。
那姑娘的头发虽然柔顺,但似乎有些僵硬地贴在脖颈上。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腕苍白得像纸,毫无血色,甚至隐隐泛着青黑。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了那姑娘身上的被子一角。
入目的景象让梅良玉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叫出声来。
床上的少女双目圆睁,眼球浑浊,嘴巴微微张着,像是要呼喊什么。她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脖颈处有一圈不明显的、深浅不一的勒痕,皮肤已经失去了弹性,触感冰凉坚硬。
——是尸体!
而且看尸僵和尸斑的状态,死亡时间至少在几个时辰以上了!
梅良玉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无数信息碎片像是潮水般涌入脑海。
原主也叫梅良玉,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官家庶女,昨天刚被送进皇宫参加选秀,被分到了这储秀宫的偏院,和这位名叫柳如烟的秀女同住。
昨晚入睡前,两人还简单聊过几句,柳如烟话不多,看起来是个腼腆内向的姑娘……
怎么一觉醒来,人就没了?!
“不,不会吧……”梅良玉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她不是没见过尸体,解剖课上见多了,但那都是冰冷的标本或者有明确死因的案例,哪像现在这样,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古代皇宫里,身边躺着个昨晚还活生生的人,而自己,很可能是第一个被发现的“目击者”!
在这等级森严、规矩繁多的皇宫里,出了人命,尤其是选秀期间,绝对是天大的事!
她一个来历不明(对这个世界而言)、身份低微的秀女,和死者同住一室,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冷静,梅良玉,冷静!”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法医的专业素养告诉她,现在恐慌毫无用处,必须尽快想办法自证清白。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况,自己因为穿越带来的巨大冲击和疲惫,沾床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好像没听到任何异常动静。
这就麻烦了……没有不在场证明。
她再次看向柳如烟的尸体,试图从专业角度寻找线索。
勒痕不明显,边缘不整齐,不像是被绳索之类的东西勒死的。面部暗紫,口唇微张,有点像窒息死亡的特征……但具体是怎么窒息的?
被人捂死的?还是……
就在梅良玉试图进一步观察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几个宫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听说了吗?今天要给各院的秀女送新做的点心呢……”
“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要是被管事姑姑看见了,又要挨骂……”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门口了!
梅良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完了,这要是被她们撞见自己站在尸体旁边,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下意识地想躲,可这屁大点的房间,根本无处可藏!
就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的瞬间,梅良玉脑子一抽,做出了一个让她后来想起来都想捶死自己的举动——她猛地扑回自己的床上,飞快地躺好,拉过被子蒙住脑袋,假装睡得正香。
“砰!”
门被彻底推开,几个端着托盘的宫女走了进来。
“柳姑娘,梅姑娘,醒了吗?姑姑让送点心……”领头的宫女嗓门有点大,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没人回应。
宫女们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些许疑惑。
“奇怪,这都日上三竿了,怎么还没起?”
“许是昨天赶路累着了吧……”
其中一个小宫女好奇地走到柳如烟床边,探头看了看:“柳姑娘?醒醒呀,有你爱吃的……”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那小宫女的目光触及柳如烟死不瞑目的脸,瞳孔骤然收缩,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储秀宫的宁静:
“啊——!死人了!!”
尖叫声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梅良玉躲在被子里,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她能清晰地听到外面的混乱——宫女们的惊呼和哭喊,桌椅被撞翻的声音,还有人跌跌撞撞跑出去喊人的动静。
完了,这下彻底暴露了。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被子,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恰到好处地带着刚被惊醒的迷茫和恐惧。
“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颤声问道,眼神扫过柳如烟的床,然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捂住嘴巴,“呀!柳、柳姐姐她……她怎么了?!”
演,继续演。现在只能靠演技了。
几个没跑掉的宫女吓得脸色惨白,指着柳如烟的床,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其中一个勉强挤出一句:“梅、梅姑娘……你、你昨晚……和她睡在一起?”
梅良玉适时地露出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摇摇欲坠:“是、是啊……我、我不知道啊!我昨晚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尖利的女声:“吵什么吵!大清早的鬼哭狼嚎,想惊驾吗?!”
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宫装,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走了进来。她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插着银质的簪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锐利,一看就是宫里管事的。
这是储秀宫的管事姑姑,姓刘。
刘姑姑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尸体和满室的狼藉,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出了什么事?!”
“刘、刘姑姑……柳、柳如烟姑娘她……没气了!”一个宫女哭着汇报道。
刘姑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柳如烟的尸体,最后定格在脸色同样惨白(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演的)的梅良玉身上。
“你是谁?”刘姑姑冷冷地问。
“回、回姑姑,奴婢梅良玉,是和柳姑娘同住的秀女。”梅良玉低着头,声音带着哭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可怜又无辜。
“同住?”刘姑姑挑了挑眉,语气里充满了怀疑,“这么说,昨晚只有你们两个人在这屋里?”
“是、是的……”
“哼。”刘姑姑冷笑一声,眼神更加不善,“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死了?偏偏就你没事?”
周围的宫女和嬷嬷们也纷纷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梅良玉,那眼神,仿佛已经认定了她就是凶手。
梅良玉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来了,果然把她当嫌疑人了!
这古代皇宫,查案全靠猜吗?!
她急忙辩解:“姑姑明鉴!奴婢昨晚真的睡得很沉,什么都不知道!柳姐姐的死,真的和奴婢无关啊!”
“无关?”刘姑姑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空口白牙,谁信你?在这储秀宫里,出了人命,你是最大的嫌疑人!来人啊——”
“姑姑!”梅良玉急忙抬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急切和……冷静?“请等一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刘姑姑下意识地停住了吩咐。
梅良玉深吸一口气,知道现在退缩就是死路一条。她必须主动出击,找到真凶,才能自救!
她抬起头,迎上刘姑姑怀疑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而有条理:
“姑姑,奴婢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像是狡辩。但柳姐姐死得蹊跷,若不查明真相,岂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还冤枉了好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柳如烟的尸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专业:“而且,从柳姐姐的死状来看,此事绝非意外,更不像是奴婢能做到的。请姑姑给奴婢一个机会,让奴婢……找出真相!”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一个刚入宫的秀女,在同伴离奇死亡、自己还是最大嫌疑人的情况下,竟然敢说要自己找出真相?
这是疯了吗?
刘姑姑也是一愣,随即脸色更沉:“放肆!你一个秀女,懂什么查案?我看你是想拖延时间,狡辩抵赖!”
“奴婢不敢!”梅良玉挺直了脊背,虽然身形纤细,穿着洗得发白的襦裙,脸色也因惊吓而显得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奴婢只是不想被冤枉。而且,人死不能复生,总要让柳姐姐死得明明白白,不是吗?”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刘姑姑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心里竟生出一丝犹豫。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更响亮的脚步声和通报声:
“皇后娘娘宫里的李嬷嬷到——!”
刘姑姑脸色一变,连忙带着人迎了出去。
梅良玉心里也咯噔一下。
皇后?这才刚开局,就惊动了这么大的人物?
她悄悄抬眼,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更显华贵的宫装,气度雍容的嬷嬷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宫女。这李嬷嬷约莫四十多岁,保养得极好,脸上没什么皱纹,但眼神锐利,不怒自威,一看就是在皇后身边得力的人。
“刘姑姑,出了什么事?皇后娘娘听闻这边喧哗,特命老奴过来看看。”李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严。
刘姑姑连忙将事情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梅良玉和死者同住,以及她刚才“大言不惭”要查案的事。
李嬷嬷的目光落在梅良玉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眼前的少女,身量尚未完全长开,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粉色襦裙,头发简单地梳了个双丫髻,只簪了两朵绒花。容貌倒是清秀,眉眼弯弯,鼻梁小巧,唇色是自然的淡粉,只是此刻脸色苍白,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显得有些憔悴,却也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清亮,带着一种与这深宫格格不入的坦荡和……探究?
李嬷嬷眉头微蹙。选秀期间出了人命,本就晦气,这秀女还敢口出狂言,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哦?你想查案?”李嬷嬷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梅良玉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定了定神,不卑不亢地回答:“回嬷嬷,奴婢不敢称查案,只是想为自己辩白,也想让柳姐姐瞑目。若嬷嬷和姑姑不信,大可派人盯着奴婢,若奴婢有任何异动,任凭处置。”
她的话条理清晰,态度诚恳,倒让李嬷嬷有些意外。
李嬷嬷沉吟片刻,看向刘姑姑:“此事你怎么看?”
刘姑姑心里暗骂梅良玉多事,但面上不敢显露:“回嬷嬷,依奴婢看,此事蹊跷,确实需要查明。只是……让一个秀女来查,似乎不妥。”
“哼,宫里出了这等污秽事,若是传出去,丢的可是皇家的脸面。”李嬷嬷语气转冷,“既然她想查,就让她查。三天之内,若是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或是敢耍什么花样,连同她一起,杖毙!”
杖毙?!
梅良玉心里一寒,这古代的刑罚也太吓人了!
但她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咬了咬牙,屈膝行礼:“谢嬷嬷成全!奴婢定当尽力!”
李嬷嬷没再看她,只是对刘姑姑吩咐道:“封锁现场,不许任何人进出。派人去请刑部的人过来看看,另外,此事暂且不要声张,免得惊扰了圣驾和其他秀女。”
“是,奴婢遵旨。”
李嬷嬷又扫了一眼梅良玉,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不耐,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也是,谁会喜欢一个刚进宫就惹出人命官司的秀女呢?
梅良玉默默承受着那道冰冷的目光,心里却燃起了一股斗志。
死神光环什么的,她不知道有没有。但她知道,从今天起,她梅良玉,要在这吃人的皇宫里,靠自己的本事活下去!
这案子,她查定了!
她再次看向柳如烟的尸体,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柳如烟,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害死你的凶手,还你一个公道,也还我自己一条生路!
一场发生在深宫秀女院的离奇命案,一个带着现代法医知识的穿越女主,一个让她走到哪死到哪的“死神光环”,以及一群对她嫌弃不已的皇宫大佬……
梅良玉的宫廷探案求生记,就这么在一片混乱和嫌弃中,轰轰烈烈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