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人来得很快,领头的是刑部尚书王大人,一个面色严肃、八字胡修剪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看透人心。他身后跟着几个仵作和官员,还有皇帝身边那位看起来笑眯眯、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苏公公。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房间,王尚书先是皱着眉扫视了一圈,那嫌弃的眼神比李嬷嬷更甚,仿佛这房间里的晦气能沾到他身上似的。
“刘姑姑,”王尚书开口,声音低沉,“死者身份已确认?现场可有动过?”
刘姑姑连忙上前回话:“回王大人,死者确是秀女柳如烟,江南来的。现场除了抬走尸体,其余物件都没动过,这梅良玉……”她指了指梅良玉,“一直被看管着。”
王尚书的目光立刻落在梅良玉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充满了怀疑和审视。
“你就是梅良玉?”王尚书语气冷淡。
“是。”梅良玉不卑不亢地应道,心里却在快速评估。这位王尚书看起来就是个典型的官僚,注重程序,可能还有点固执。
“昨晚你与死者同住?”
“是。”
“何时发现死者遇害?”
“今日清晨,宫女送点心时发现的。”
王尚书旁边的一个年轻官员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何未察觉?死者遇害时,你在何处?做什么?”
这官员约莫二十多岁,是刑部的一个主事,脸上带着几分年轻气盛的傲慢。
梅良玉看向他,平静地回答:“昨晚我十分疲惫,睡得很沉,直到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才发现柳姐姐出事了。”
“睡得很沉?”那主事冷笑一声,“这话谁信?同住一室,有人被杀,你竟毫无察觉?我看你是在撒谎!”
“我没有撒谎。”梅良玉直视着他,“不信的话,各位大人可以去查,我昨日刚入宫,一路颠簸,确实疲惫不堪。而且,我与柳姐姐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杀她对我有何益处?”
“益处?”主事反驳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为了争宠,暗中结下了什么恩怨?选秀期间,为了出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未可知!”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
梅良玉心里冷笑,果然是先入为主。
她没有动怒,反而条理清晰地反驳:“大人此言差矣。其一,我与柳姐姐昨日才相识,不过说过几句话,连恩怨的边都沾不上,何来杀人动机?其二,选秀才刚刚开始,我若想争宠,首先要做的是保全自身,而非在此时惹上命案,自毁前程。其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柳姐姐死于窒息,颈部有勒痕,但并不明显,边缘也不整齐。若真是我所为,以我一个弱女子的力气,要做到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子,且现场毫无打斗痕迹,恐怕没那么容易。”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那主事被她问得一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王尚书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她的话。他看向仵作:“验尸结果如何?”
一个老仵作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大人,死者确系窒息身亡,颈部勒痕浅淡,非绳索所致,更像是被柔软之物捂住口鼻,导致缺氧而死。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夜亥时到子时之间。”
这个结果和梅良玉的判断基本一致。
梅良玉趁机补充道:“大人请看,若是我要杀人,为何不选择更直接的方式?用柔软之物捂死,费时费力,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我若真有杀人之心,难道会选这样的方式,还留在现场等着被抓?”
她的话合情合理,逻辑严密,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那年轻主事还是不服气:“那也不能排除你故布疑阵的可能!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计划?”梅良玉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敢问大人,我一个刚入宫的秀女,连这储秀宫的路都认不全,如何计划?如何确保杀人时不被发现?如何确保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我的证据?若是我计划如此周密,为何会让自己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一连串的反问,让那主事脸色涨红,哑口无言。
苏公公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没说话,但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
王尚书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嫌疑并未完全洗清。在查明真相之前,你仍需待在这房间里,不得随意走动。”
“我明白。”梅良玉点头,“但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大人。”
“你说。”
梅良玉看向那个装着布料碎片的锦袋:“大人,现场发现了一块不属于死者和我的布料碎片,质地是上等的杭绸,颜色是‘春水绿’,据刘姑姑说,这种料子和颜色,并非储秀宫秀女统一发放的衣物所有。不知大人对此有何看法?”
王尚书看向刘姑姑,刘姑姑连忙点头证实:“回大人,确是如此。”
王尚书示意手下把锦袋拿过来,打开看了看那块碎片,眉头皱得更紧:“此事我已知晓,会派人去查。”
“那不知大人是否注意到死者的诗集?”梅良玉又问,“里面有几处字迹异常,还有一个被抹去的‘香’字,或许也与案情有关。”
她一边说,一边将那本《柳絮集》递了过去。
王尚书接过诗集,翻到梅良玉说的那几页,仔细看了看,脸色微变。
一直没说话的大理寺卿张大人忽然开口了。张大人约莫五十多岁,须发微白,面容温和,眼神却十分深邃。他是和刑部的人一起来的,一直默默观察,没发表意见。
“哦?你还发现了这些?”张大人看向梅良玉,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一个秀女,能在这种时候保持镇定,还能注意到这些细节,实属难得。”
这是第一个对梅良玉表示肯定的人。
梅良玉看向张大人,微微躬身:“大人谬赞。我只是不想被冤枉,所以多留意了一些。”
张大人笑了笑,对王尚书道:“王大人,依老夫看,这梅良玉所言有理,逻辑清晰,且无明显杀人动机,暂时可以排除主要嫌疑。当务之急,是查清这块布料的主人,以及诗集中那些异常之处的含义。”
王尚书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张大人说的是。来人,将这块布料收好,立刻去查近期宫中谁有‘春水绿’的杭绸衣物!另外,仔细勘察房间,特别是门窗和角落,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是!”
刑部的人立刻忙碌起来,有人去查布料,有人重新仔细勘察现场。
那年轻主事虽然还是对梅良玉有些不满,但王尚书和张大人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发作,只能悻悻地站在一旁。
苏公公笑眯眯地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梅良玉一番,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梅姑娘倒是个伶牙俐齿、胆色过人的。只是这储秀宫刚出事,你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怕是……不太讨喜啊。”
梅良玉心里苦笑,她当然知道。刚进宫就成了命案嫌疑人,还敢和刑部官员顶嘴,估计已经被皇帝皇后和各宫嫔妃拉进黑名单了。
但她别无选择。
“公公说笑了,”梅良玉低声道,“我只是想活下去,也想还柳姐姐一个公道。”
苏公公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走到一边,和张大人低声交谈起来。
房间里再次忙碌起来,但气氛已经和刚才不同了。至少,没人再用那种认定她是凶手的眼神看她了。
梅良玉松了口气,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刚才和刑部官员交锋,她看似镇定,实则神经紧绷,每一句话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幸好,她的专业知识和逻辑思维帮了她。
她看向正在和王尚书讨论案情的张大人,心里生出一丝感激。这位大理寺卿,倒是个明事理、识人才的。
就在这时,一个刑部的小吏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块玉佩,递给王尚书:“大人,在床板缝隙里找到了这个!”
王尚书接过玉佩,仔细一看,脸色微变。
梅良玉的心也提了起来。
又发现新线索了?
这玉佩,会是谁的?和柳如烟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块玉佩,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看来,这案子,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但她不怕。
越是复杂的案子,解开的时候就越是痛快。
梅良玉的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起来。
查吧,不管这深宫之中藏着多少秘密,她都要一一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