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岚被刑部的人堵在院子里，脸涨得通红，眼圈却泛着水光，又气又怕，像只被惹急了又无处可逃的小兽。她身上那件淡绿色襦裙本是衬得肌肤胜雪，此刻却因主人的狼狈而显得有些凌乱，鬓边的碧玉簪也歪了，少了几分傲气，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梅良玉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没急着问话，反而先对着那几个咋咋呼呼的刑部小吏道：“各位大哥，张姑娘现在情绪不稳，有话好好说，吓坏了美人可就不好了。”
她语气轻快，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又悄悄给那几个小吏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把人逼太急，万一吓傻了问不出东西，你们担待得起？
小吏们愣了一下，看看梅良玉，又看看脸色发白的张青岚，竟真的收敛了些。毕竟这是储秀宫，秀女们背后多少都有点门路，真逼出点事来，他们这些小喽啰可扛不住。
梅良玉这才转向张青岚，声音放得柔缓，像春风拂过湖面：“张姐姐，你先别慌。我知道你不是凶手，谁没事会把自己的布料碎片留在现场啊，那不是傻吗？”
这话倒是说到了张青岚心坎里，她猛地抬头看梅良玉，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和……希冀。
“你……你真的相信我？”
“当然。”梅良玉笑得坦荡，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看着格外真诚，“你想啊，你带了‘春水绿’的杭绸，这事肯定不少人知道，要是你真想去害人，怎么会用这么明显的东西留下破绽？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快来抓我’吗？”
她顿了顿，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同仇敌忾的意味：“依我看，这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想让你背黑锅呢！”
张青岚的眼睛亮了亮，显然被说动了。她咬着唇，犹豫道：“可……可那布料碎片……”
“碎片是碎片，人是人，不能混为一谈。”梅良玉拍了拍她的胳膊，动作自然又亲昵，“你老实告诉我，你的杭绸料子，最近有没有借给别人过？或者……有没有丢弃过什么边角料？”
张青岚皱着眉，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忽然脸色微变：“边角料……我好像……前几天做荷包的时候，剪下来一块碎料，随手扔在了院子角落的垃圾堆里……”
“扔了？”梅良玉眼睛一亮，“什么时候的事？有人看到吗？”
“就是……就是昨天下午。”张青岚的声音越来越小，“当时……好像看到李月娥在附近扫地……”
李月娥？那个看起来憨厚微胖的姑娘？
梅良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温言道：“张姐姐，你看，这就对了。说不定就是有人捡了你扔的碎料，故意放在柳姐姐房间里陷害你呢。”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了些：“但你要是现在不把实情说出来，一心想着隐瞒，只会让真凶偷笑。到时候查来查去查不到，大家只会觉得你心虚，嫌疑只会越来越重。”
“你想想，”梅良玉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父亲是礼部侍郎，正是官运亨通的时候，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被安上一个‘杀人嫌犯’的名声，不仅你自己完了，还会连累你父亲，甚至整个张家……你忍心吗？”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张青岚心上。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显然被说中了要害。
在这深宫里，个人的荣辱早已和家族紧紧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要是真被卷进命案里，张家确实会受到牵连。
“我……我说……”张青岚终于松了口，眼泪掉了下来，“我真的没杀人！那块碎料是我扔的，我可以对天发誓！昨天下午我确实在院子角落剪了料子做荷包，剩下的碎料就扔在垃圾堆里了，当时李月娥确实在附近……”
梅良玉心里松了口气，暗道一声“搞定”。对付这种娇生惯养又在乎家族名声的姑娘，打感情牌和利害牌最管用。她这嘴炮技能，总算没白练。
“我相信你。”梅良玉递给她一块手帕（还是原主留下的，有点糙），“你跟刑部的大人把这些都说清楚，配合他们调查，很快就能洗清嫌疑的。”
张青岚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点了点头，转身跟着刑部的人去回话了。
周围看热闹的秀女们见没什么瓜可吃了，也渐渐散去，只是看梅良玉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这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刚从嫌疑窝里爬出来，又敢去掺和别人的事。
梅良玉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李月娥”。
难道凶手是李月娥？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微胖姑娘？
可她为什么要杀柳如烟？又为什么要栽赃张青岚？
还有柳如烟诗里的“香”字和那几行神秘的日期地点……
梅良玉觉得脑子快要不够用了，她现在急需一个安静的地方捋捋思路。
“嬷嬷，我想回房间歇会儿。”她对那两个一脸“你又在搞事”的嬷嬷说。
嬷嬷们巴不得她安分点，立刻点头同意。
回到那间逼仄的小房间，梅良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了她的内心戏精表演：
【唉，本法医什么时候受过这罪？在现代，一个DNA鉴定就能搞定的事，在这儿得靠猜靠诈靠嘴炮，累觉不爱啊。】
【李月娥……看起来憨憨的，难道是扮猪吃老虎？可她和柳如烟无冤无仇的，动机呢？】
【还有那个“他”，到底是谁？传递的“东西”又是什么？难道是违禁品？柳如烟被灭口了？】
【玉兰佩……才人……这两者和柳如烟的死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是个太监？或者……某位娘娘的人？】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像一团乱麻。
梅良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决定换个思路——再去看看柳如烟的东西，说不定有漏网之鱼。
她重新拿起那本《柳絮集》，一页一页地翻，连封面和封底都没放过。当她翻到封底时，手指无意中摸到一个小小的凸起，像是……书皮夹层里藏了东西？
梅良玉眼睛一亮，连忙小心翼翼地抠开书皮的边缘。果然，里面夹着一小包东西，用油纸包着，鼓鼓囊囊的。
她心跳加速，屏住呼吸，慢慢打开油纸包。
里面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密信，而是……一小撮深褐色的粉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香气。
这香气很特别，有点像檀香，又有点像花香，还有点说不出的甜腻，闻起来让人有点头晕。
“这是……香料？”梅良玉皱起眉，“柳姐姐诗里的‘香’字，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了一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这是什么香料？为什么要藏得这么隐蔽？
梅良玉忽然想起柳如烟的死状——窒息，颈部勒痕不明显，更像是被捂住口鼻……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难道柳如烟不是被人捂死的，而是吸入了这种香料，导致窒息？
这香料……有毒？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姑姑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惶：“梅良玉！不好了！刑部的人在李月娥房间里搜出了东西！”
“什么东西？”梅良玉心里一紧。
“一件沾了血迹的手帕！还有……还有一小块‘春水绿’的杭绸！”刘姑姑语速飞快，“王大人说，人赃并获，李月娥就是凶手！”
梅良玉愣住了。
李月娥房间里搜出了这些？
难道凶手真的是她？
可这香料……又怎么解释？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油纸包，深褐色的粉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但梅良玉的心里，却莫名地兴奋起来。
越复杂，才越有挑战性啊！
她小心翼翼地把香料包好，重新藏回诗集里，拍了拍手。
【行吧，既然李月娥被“人赃并获”了，那本姑娘就去看看，这出戏到底是怎么演的。】
她站起身，对刘姑姑道：“姑姑，带我去看看吧。说不定……这里面有误会呢？”
刘姑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都人赃并获了，还有什么误会？我看你就是闲不住！”
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带着她往外走。
毕竟，这梅良玉虽然晦气，但运气好像还不错，总能发现点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万一……真有什么误会呢？
储秀宫的另一处院子里，此刻更是人声鼎沸。
李月娥被两个粗壮的嬷嬷死死按住，哭得涕泪横流，头发散乱，原本憨厚的脸上满是惊恐和绝望。她身上那件半旧的蓝色襦裙被扯得歪歪扭扭，看起来狼狈不堪。
王尚书拿着一条绣着兰花的白色手帕，脸色铁青：“李月娥！这手帕是你的吧？上面的血迹，你怎么解释？还有这块布料，是不是你从张青岚那里偷来的边角料？！”
李月娥哭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是他们栽赃我！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冤枉？”年轻主事冷笑一声，“人赃并获，还敢说冤枉？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给我带回刑部大牢，严刑拷打！我就不信她不说实话！”
“是！”
“等等！”
梅良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院子里的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有惊讶，有不耐，还有一丝……期待？
王尚书皱起眉：“梅良玉？你又想干什么？”
梅良玉走到李月娥面前，蹲下身，看着哭得几乎晕厥的她，轻声道：“李姐姐，你别哭。告诉我，这手帕，真的是你的吗？”
李月娥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是我的！我从没见过这条手帕！梅妹妹，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杀人！”
梅良玉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只有恐惧和绝望，没有丝毫心虚。
她站起身，看向王尚书，指了指那条手帕：“王大人，这条手帕，真的是在李姐姐房间里搜出来的吗？是谁搜出来的？在哪里搜出来的？”
王尚书被她问得一愣，随即道：“自然是我的人搜出来的，就在她的枕头底下！”
“枕头底下？”梅良玉笑了，“大人，您看李姐姐这模样，像是会用这种精致兰花帕子的人吗？而且，这手帕上的血迹看着新鲜，不像是隔夜的。若是她昨晚杀人后藏起来的，为何不藏得隐蔽些，偏偏放在枕头底下，等着被人搜出来？”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还有，这手帕上绣的兰花，针法细腻，配色雅致，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李姐姐的女红……似乎没这么好吧？”
一番话，再次让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是啊，李月娥看起来就不是个心灵手巧的，怎么会用这么精致的手帕？还把带血的证物放在枕头底下？
这也太蠢了点吧？
王尚书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难道……真的是栽赃？
那谁又会栽赃李月娥呢？
梅良玉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心里却越发清明。
这盘棋，下得可真够大的。
而她，梅良玉，这颗不小心掉进棋盘的“死子”，似乎要开始搅局了。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人群中的某一个角落，那里站着一个沉默寡言的身影——赵婉儿。
赵婉儿依旧是那副冷淡内向的样子，低着头，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但在她垂下的眼帘下，梅良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是错觉吗？
梅良玉挑了挑眉。
【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看来，这深宫探案的戏码，还得继续唱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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