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地下三层的走廊比想象中更压抑。惨白的灯光照在灰色的墙壁上,反射出冰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电子设备混合的味道,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噬着所有声音。
夜神月站在会议室门口,指尖攥得发白。身后的警员刚刚检查完他的随身物品——笔记本、钢笔、钱包,甚至连鞋底都被仔细搜查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像他此刻的表情一样,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进去吧,L在等你。”警员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月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厚重的金属门。
会议室里光线昏暗,只有长桌中央的投影仪亮着,屏幕上滚动着基拉案件的相关数据。十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围坐在桌旁,表情凝重,看到月进来时,眼神里都带着复杂的情绪——怀疑、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而在长桌的主位,背对着门口的转椅上,坐着一个蜷缩的身影。黑色的头发乱糟糟地搭在肩上,苍白的手指间夹着一块草莓蛋糕,正低头专注地看着屏幕,仿佛对新来的人毫无兴趣。
那就是L。
月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神秘侦探,这个与他在暗中博弈了无数次的对手,此刻就坐在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他下意识地想寻找对方的破绽,想从那模糊的侧影里读出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是的,空白。
就在一小时前,他在自家浴室里,用一块浸湿的毛巾反复擦拭着记忆中与死亡笔记相关的所有痕迹。不是物理上的擦拭,而是用死亡笔记的规则——他在笔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标注“暂时遗忘与死亡笔记、基拉身份相关的所有记忆,仅保留对‘被L监视’‘需要证明清白’的认知,直至脱离L的直接监控”。
这是他能想到的、通过检查并接近L的唯一办法。只有彻底变成一个“无辜者”,才能让L放松警惕;只有站在离对方最近的地方,才能找到反击的机会。
“夜神月,17岁,东应大学附属高中三年级,成绩常年位列全国第一。”一个电子合成音在房间里响起,冰冷得没有起伏,显然是L通过变声器发出的声音,“你父亲夜神总一郎是基拉特调组的负责人,你主动申请加入专案组,理由是‘证明自己的清白,并协助警方抓住基拉’,对吗?”
月收回思绪,挺直脊背,迎上那些复杂的目光:“是的。我知道自己因为父亲的关系,一直被怀疑。我想亲自加入调查,用事实证明我和基拉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愤怒——这些情绪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失忆”后真实的感受。在被篡改的记忆里,他确实只是一个被无端怀疑、渴望洗清嫌疑的普通学生。
L终于转动了转椅,露出了正脸。
比想象中更年轻,也更苍白。黑色的眼睛大得惊人,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像两盏灯,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嘴唇总是无意识地抿着,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警惕。他没有穿警服,而是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袖,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捻着蛋糕的纸托。
这就是那个让他步步紧逼、几乎喘不过气的对手?月的心里掠过一丝诧异,随即被更强烈的决心取代——无论对方看起来多么无害,他都是必须战胜的敌人。
“你的决心我收到了。”L的电子音再次响起,“但专案组不是谁都能进的。在正式加入前,你需要通过一系列测试,包括测谎、心理评估,以及……接受24小时无死角监控。”
“我接受。”月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要能证明清白,任何条件我都接受。”
会议室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夜神总一郎看着儿子坚定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被担忧取代。他不知道月的真实计划,只觉得儿子能主动站出来面对怀疑,已经很不容易。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
一个穿着浅灰色连帽衫的少年走了进来,棕色的头发柔软地搭在额前,手腕上系着一根显眼的红绳。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散漫,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与会议室里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抱歉,来晚了。”少年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路上看到一只猫被困在树上,耽误了点时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包括L和月。
月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少年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了,是在图书馆。他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有过几次在图书馆偶遇的经历,对方总是在看一些奇怪的书,手腕上的红绳很显眼。
“你是谁?”松田警官警惕地站起身,“专案组的会议不允许无关人员进入!”
少年没有理会他,只是径直走到L身边,像老朋友一样随意地拉了把椅子坐下,视线落在月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新面孔?”
L的黑色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没有对少年的闯入表示不满,只是用电子音介绍:“这位是诺亚,协助我们提供一些……特殊情报。”
诺亚?月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名字好像也在哪里听过,但具体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像记忆里有一块模糊的拼图。
诺亚的目光在月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即转向L,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看来你找了个有趣的‘助手’。”
“他是来证明清白的。”L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月敏锐地感觉到,L对这个叫诺亚的少年似乎格外容忍,甚至带着一丝……忌惮?
“证明清白啊……”诺亚拖长了调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这世上最困难的事,就是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尤其是当所有人都认定你做了的时候。”
他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中了月此刻的心情。失忆后的他,确实正处于这种“百口莫辩”的境地,诺亚的话仿佛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你认识我?”月忍不住问道。
“算是吧。”诺亚笑了笑,没有细说,“在图书馆见过几次,你总是看法律相关的书,很认真。”
这个回答符合月的模糊记忆,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叫诺亚的少年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他的眼神太清澈,却又太深,像藏着一片不见底的湖。
L没有理会两人的对话,只是将一份文件推到月面前:“这是测谎问卷,你现在填写。之后会有专人带你去做心理评估。”
月拿起笔,开始认真填写。问题大多围绕他对基拉的看法、是否有过异常行为、是否认识可疑人员等。他回答得坦然又坚定,因为在被篡改的记忆里,这些答案都是真实的。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L偶尔发出的指令。诺亚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月,又时不时瞟向L,像在看一场有趣的表演。
L的目光多次落在诺亚身上,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探究。他知道诺亚不是普通人——那个能凭空出现又消失的阿火,那个脚腕有火焰纹身的西京玲子,还有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都是同一个存在。这个存在知道死亡笔记,知道基拉的秘密,甚至拥有某种无法解释的“特殊能力”。
但他不知道诺亚是死神。在他的认知里,诺亚更像是某种掌握了超自然力量的人类,或者……某种介于人与非人之间的异类。
“你到底想做什么?”L突然用电子音问道,视线却锁定在诺亚身上。
诺亚耸耸肩,笑容依旧散漫:“说了啊,来看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正在填写问卷的月,又落回L身上,“你和基拉的戏,很有趣。现在又加了新角色,就更有趣了。”
“你知道基拉是谁?”松田警官立刻追问。
“知道又怎么样?”诺亚歪了歪头,“看戏的人,哪有提前剧透的道理?”
他的态度轻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L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追问。他知道从诺亚嘴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这个异类的目的很明确——只是旁观,像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既然无法赶走,那就只能放任他在身边。至少这样,能时刻掌握他的动向,防止他突然“搅局”。
月填完问卷,将文件推回给L。他能感觉到诺亚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并不带有恶意,却让他莫名地有些不安,就像被什么东西窥视着。
“接下来是心理评估。”L示意旁边的警员带月出去。
月站起身,经过诺亚身边时,对方突然轻声说了一句:“别太紧张,有时候‘清白’就像沙子,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月愣了一下,回头看了诺亚一眼,少年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漫不经心的笑。他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觉得奇怪,点了点头,跟着警员走出了会议室。
门关上的瞬间,诺亚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看向L,眼神里的玩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平静:“你真的相信他失忆了?”
L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月填写的问卷,指尖在“是否认为基拉是正义的”这个问题上划过——月的答案是“否”,理由是“任何人都没有权力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哪怕对方是罪犯”。
“是不是真的,不重要。”L的电子音带着一丝冷意,“重要的是,他现在站在了棋盘上。”
“你打算让他接触核心情报?”
“适当的‘信任’,才能让他露出破绽。”L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何况,有你在旁边看着,不是吗?”
诺亚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认同:“说得对。有我在,他翻不出什么浪花。”
他确实不会帮月恢复记忆。失忆的基拉,在L身边挣扎的样子,比清醒时的步步紧逼更有“记录价值”。人类在失去力量和记忆后,如何面对困境,如何重新寻找目标,这本身就是一场值得观察的戏。
至于告诉L真相?那就更不可能了。这场博弈的乐趣,就在于双方的信息差和互相试探。过早揭开底牌,就像提前知道了结局的小说,索然无味。
夜神月在接受心理评估时,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诺亚的那句话——“别太紧张,有时候‘清白’就像沙子,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却隐隐觉得,这个在图书馆偶遇的少年,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评估结束后,他被带到了为他安排的临时办公位——就在专案组大办公室的角落,正对着监控摄像头。周围的警员们对他保持着距离,偶尔投来的目光里依旧带着怀疑。
月深吸一口气,打开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基拉案件的基础资料——受害者名单、死亡时间、现场照片等。这些信息他曾经了如指掌,现在却需要像第一次接触一样,认真研读。
他的目标很明确:证明自己的清白,获取L的信任,找到反击的机会。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L的目光通过监控屏幕落在他身上,诺亚则坐在L身边,手里拿着一本从不知道哪里摸出来的旧书,看似在看,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月的身影。
一个失去记忆、渴望证明清白的“嫌疑人”,一个深藏不露、掌控全局的侦探,一个知晓一切、只做旁观的异类。
三个人的命运,在这间压抑的办公室里,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再次交织在一起。
月看着屏幕上基拉的受害者资料,眉头紧锁。在被篡改的记忆里,他对这个连环杀人魔充满了愤怒和不解——为什么会有人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执行正义”?
他不知道,自己曾经就是这个让他愤怒的存在。
他更不知道,那个坐在L身边、看似无害的少年,正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目光看着他,像在看一场注定悲剧的序幕。
夕阳的余晖透过狭小的窗户照进办公室,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斑。月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与监控摄像头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一个无形的枷锁。
他的“清白”之路,才刚刚开始。而这条路的尽头,等待他的究竟是真相大白,还是更深的深渊,连旁观的诺亚也说不准。
毕竟,人类的灵魂在失去记忆后,会绽放出怎样的“色彩”,连死神也无法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