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腊月二十三,子时。
山城西南角的大火尚未完全熄灭,火光映得半边天幕发红。
军火库的爆炸不仅震塌了半条街,更震裂了山城最后的脊梁。
姜晚站在西岭废碉堡的瞭望口,俯瞰脚下。
废墟间,矿警的卡车横冲直撞,探照灯的光柱像疯长的白藤,扫过焦黑的瓦砾。
更远处的钟楼,只余半截塔身,孤独地刺向夜空。
她掌心里攥着半张残破的桦皮,是沈砚青最后写给她的那句话。
“风满楼时,莫回头。”
桦皮边缘已烧焦,字迹却仍旧清晰。
姜晚把它塞进贴胸的口袋,转身走向碉堡深处。
那里,老赵、小豆子,还有七名游击队员,正围着一盏将熄的汽灯。
灯光在他们脸上跳动,像一群即将扑火的蛾。
老赵“矿警全线搜山,高桥没死。”
老赵把一张血迹斑斑的布条摊在桌上,布条上歪歪扭扭写着。
老赵“活捉姜晚,悬赏五十块大洋。”
小豆子“五十?”
小豆子吐吐舌头。
小豆子“够买十头牛。”
姜晚“也足够让整座山城的人出卖良心。”
姜晚声音很轻,却像冰碴子落在铁板上。
老赵用刺刀尖挑了挑灯芯,火光猛地一跳。
老赵“我们只剩一条退路——风满楼。”
风满楼,是山城最高的酒楼,也是日军宪兵司令部的新据点。
楼高三层,顶层设瞭望台,楼下驻一个中队,武器库、电台、牢房一应俱全。
更重要的是,楼顶有一架军用发报机,功率足以把消息发到奉天。
老赵“炸了它。”
老赵“山城就彻底乱了,我们趁乱出关。”
姜晚抬眼。
姜晚“怎么炸?”
老赵“楼内有一条旧烟道,直通厨房地窖。厨房后墙是砖砌空心,塞十几斤炸药,能把整栋楼掀上半空。”
姜晚“炸药我有。”
姜晚把帆布包扔在桌上。
姜晚“缺的是引信。”
小豆子忽然举手。
小豆子“我可以爬烟道。”
姜晚“你脚伤没好。”
小豆子“烟道窄,我小反而方便。”
姜晚沉默两秒,点头。
姜晚“好,你点火,我掩护。”
亥时三刻,风满楼灯火通明。
楼下停着三辆军用卡车,车头插着膏药旗,旗角被风撕得猎猎作响。
姜晚穿一件缴获的日军大衣,领章少尉,腰佩空枪。
小豆子扮作送菜童,挑两只空箩筐,筐底铺干草,草下是炸药与导火索。
门口岗哨拦人,姜晚亮出通行证。
那是高桥办公桌里搜出的空白证,她填了自己的名字。
哨兵狐疑地打量小豆子,姜晚用日语骂了句“八嘎”,哨兵立刻敬礼放行。
楼内热气扑面,混杂着清酒、烤鱼和汗臭。
日军小队长正在二楼喝酒,划拳声震得楼板发颤。
厨房在后院,灶火通红,两个日本炊事兵正把整只羊架在火上烤。
姜晚与小豆子对视一眼,各自低头。
小豆子把箩筐放在灶旁,借口“找茅厕”,钻进厨房后的小天井。
那里,是烟道入口。
烟道狭窄,仅容一人匍匐。
小豆子把炸药捆在背上,用嘴叼着导火索,像一条灵活的蛇。
烟道内积满油烟,呛得他眼泪直流。
爬到一半,前方忽然传来咳嗽声。
竟是炊事兵进来添柴!
小豆子僵住,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咳嗽声越来越近,一只戴白手套的手伸进烟道,摸索着抓他的脚踝!
小豆子猛地踹出一脚,炊事兵惨叫,手指被烟道壁刮得血肉模糊。
叫声惊动了楼内日军。
姜晚听见楼上脚步声杂乱,立刻掀翻灶上的铁锅。
滚油四溅,火光冲天。
她趁乱钻进厨房后的小天井,正见小豆子从烟道滚落,额头磕破,血流满面。
姜晚“走!”
姜晚拖起小豆子,两人翻墙而出,消失在夜色里。
子时整。
风满楼内,日军小队长正举杯庆祝“活捉姜晚”。
忽然,厨房地窖传来“嗤嗤”声。
炊事兵探头去看,只见导火索火星四溅,像一条火蛇钻进地窖深处。
“炸弹——”
喊声未落,巨响震天!
火光从地窖喷出,瞬间吞噬整座酒楼。
三层木楼像被巨手掀翻,瓦片、木梁、玻璃四散飞溅。
瞭望台上的发报机被炸得四分五裂,天线断成几截,像被折断的骨头。
火光照亮半个山城,映得废墟上的雪一片嫣红。
爆炸的余波未散,姜晚与小豆子已混入逃难人群。
雪原上,火光冲天,照得人脸通红。
火舌舔舐夜空,像一场盛大的告别。
她想起沈砚青的那句“风满楼时,莫回头”。
于是,她真的没回头。
腊月二十四,晨。
游击队电台向全国播发消息。
“山城日军宪兵司令部被炸,死伤惨重,军火库全毁。”
广播末尾,加了一句。
“此役,由‘风满楼’无名英雄完成。”
姜晚坐在冰河边,把桦皮情书最后一段剪下来,塞进一只空弹壳。
弹壳被抛进冰河,随水漂远。
姜晚“风满楼已倒,风却不会停。
姜晚风会带着我们的名字,吹到春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