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所的时候卡米尔正从房门里出来，看到他时怔了怔，随即轻声唤道：“大哥。”
雷狮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卡米尔便抬起手中的东西解释道：“我来借几本书。”
“嗯，你随意。”他说完，忽地笑了笑：“你看书的速度加快了不少啊，这才几天就换新的了。我记得刚开始，你要将近一个月才会重新问我借书。”
卡米尔有些无奈地垂下眼：“我也是会进步的啊。”
目光随着那滑落的柔软额发微微一动，雷狮抬起了手，似是想要轻抚，临近前却只是用指尖点了点卡米尔的眉心，说道：“是长大了不少。”
卡米尔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低头整理着手中书本的顺序。
他们站在走道上，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房门就在身后，然而雷狮没有要一起进去的意思，但也没有让卡米尔离开；卡米尔的本意是要回去，但此时他也没有移动步伐，只是抱着书本静静垂着眼帘，简短但认真地应答着雷狮的话。
他们相处时，大部分时间是雷狮在开口。目光不经意间上移，卡米尔定了定神，随后伸出手，将雷狮皱成一团的衣领抚平。
正在说的话忽然一停，雷狮愣了愣，自上而下，瞥见卡米尔愈显秀气的五官和轻颤的眼睫。
“……刚才在政务厅的沙发上靠了一会儿。”
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像是某种微妙的解释。
“嗯。”
给他的回答浅淡无波。
雷狮莫名地觉得有些……窘。
明知道这人是颇为淡漠的性子，这样的解释也并没有什么意义，甚至还有些挽回形象的嫌疑……但还是没忍住将话脱口而出。
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是有些……羞耻。
雷狮抿了抿嘴角，想了想道：“不然你先……”
卡米尔却已经开口：“大哥，虽然会有很多人照顾着你，但还是请你要多关注一下自己。衣衫整洁是一种基本的礼仪，请不要……因此落下话柄。”
“我知道你不在意闲言碎语，但我不希望你的形象因为这种小事情而受到影响。”他说。
雷狮啧了一声，别过脸，抬手捻住了衣领旁的纽扣：“……嗯，知道。”
卡米尔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变得又轻又低。
“大哥，我不是……在’管教‘你。”
那一个个飘忽着的字，都莫名地戳印着他的心。
雷狮眯了眯眼，没回过头，却终是抬起手，在卡米尔头上轻轻按了按，指尖顺着耳畔的黑发，缓缓滑落在肩。
“我觉得，我的态度，也不像是’拒绝‘。”
·
议事会大厅。
长桌两旁坐满了神情严肃的高官要员，主席位的雷皇双手交叉抵在下颔，太子一身礼制紫袍，静立在他身侧。
面前的桌上放置着一份纸质文件。雷皇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沉声道：“太子已经和我提过了。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比我想象中的大。”
人们皆默默颔首。一位较为年轻的官员浅浅笑了笑，轻声说道：“真是没想到，不过是一种新式飞行器，居然能够引发这样的热潮。”
“追求更好的事物是人的本性。”雷皇说，“而且这不仅是对普通平民的影响。这涉及到星球内多方金融巨头的利益，更重要的是——这让星球的子民意识到，原来会有更好的外来物品，原来他们一直以来生活的地方并不是事事都是最佳……这会引发更多人对外星域的探索兴趣。”
年轻的官员又笑了笑，说：“那不是挺好的么？这会让他们拥有更丰富的知识和更高的眼界呢。”
雷皇也跟着弯了弯嘴角，淡声道：“确实。”
“但是，当他们一昧追求外星域的物品，就会对星球上的产业，造成更大的冲击。”雷皇说，“这甚至会削弱他们的星球归属感……当然，这是从更深的方面来说。现在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这些外来物品确实成了我们经济发展的阻碍。”
年轻的官员偏过头想了想，说道：“嗯——确实是个问题。但这也说明了我们还需要进步，我们需要改变那些不够好的地方。”
在场的人都微微点了点头。雷皇也表示了认可，说：“这是人人都有的意识 。关键在于，如何去做。太子，有具体的想法了么？”
太子摇了摇头，惭愧道：“暂时没想到。”
“在座的各位资深人员也没想到，你不用觉得有负担。”雷皇说，“目前，还要先解决好激进平民们和思想单一的企业家的纠纷，该怎么把正确的观念植入他们乱成一团的脑袋。。”
之前，不知是哪家企业的脑部残障人士发布了一条声明，强烈谴责购买轻质代步飞行器的人，认为这是一种背叛星球的行径，并呼吁“理智”的百姓们齐心协力一同将那些外来商人们驱逐出星域。这条声明发布后，多家企业表示大力支持，之后就引起了大片的愤慨反对。大家普遍认为既然你的东西不够好那我为什么不能买别人的东西啊？雷王星哪条法律有说臣民禁止购买非本星球生产物品么？就算真的有那凭什么啊？这法律本身就是错的！
于是这社会表面的平定和谐之下浮动着不少肉眼看不见的暗流。星球商人们说自己星球的产品不买跑去买别人的东西你们怎么能这样啊，人们回应说你们自己软蛋没能满足我们的需要是别人的错吗，商人们说难道你们不应该热爱自己的星球为自己的星球效力吗，人们怒怼道效你妈的力耶不就是想自己赚钱，再说了难道我们生活的首要目的不是让自己开开心心吗！劳资乐意买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一时之间，撕逼四起，骂声一片。
也就是没直接捅到雷皇眼前，但他其实都知道。
眼下，他叩了叩桌面，问道：“各位有什么建议？”
一位长老举手示意，发言道：“我觉得可以发表一次正式演说。”
雷皇说：“确实，我也有这么想过。这样，可以和群众们面对面地解释说明，场合重大，也具有官方性和说服力。”
长老点头道：“那么，您……”
“不。”雷皇说，“我打算让雷狮去。”
一言出，举座皆惊。
人们只是愣怔着没说话，脸色微微变动。太子却是浑身一颤，指尖被紧攥着泛白。
片刻之后，细小的议论声悄然响起。先前提议的长老也不禁咽了咽唾沫，低声道：“陛下……您如果不愿意出面，或是想给孩子们锻炼的机会，那……也应该让太子去，才比较合适。”
雷皇看向他，说：“但是，刚才我们得出的观点，是雷狮早就想到的。”
“可是……”
“我在之前询问过太子的意见，他的回答……说实话，比较片面。”雷皇说，“雷狮虽然有的时候确实比较过激，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看法都非常符合现实。我觉得让他来解释这件事，会更自然、表达得更清晰，面对人们的质疑时，也能够随机应变。虽然他也没有提出具体的可实施方案，可他的观点方向都很正确。”
“而且，”他说，“我认为，不应该因为他的身份原因，去将他的光芒永远藏在幕后。一个人本应拥有的荣耀，也不该因为受到身份的限制而不被给予。”
一室无声。
大厅里逐渐重回寂静，雷皇说道：“对此，你们还有什么不同意见么？”
在座的官员们慢慢收敛了议论，用缄口不言表示默许。
太子紧咬着牙关，半侧着身子站在一旁。
人们幅度微小地看了看彼此，长桌一侧的一位长老清了清嗓子，说道：“没意见。”
那是克尔斯，从政几十载的老官员，自有着一种威严，说出的话也颇具分量。
还在犹豫间的人仿佛突然之间被灌了盆醒酒汤，纷纷表态道：“没意见，一切遵循皇命。”
雷皇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克尔斯身上定了定，缓声道：“那么，通知好有关部门，负责相关程序的制定和场地布置。”
他一扬手，背后靠上了椅背。
“散会。”
·
行礼示意过后，一名侍女轻手轻脚地进入了雷狮的住所，将衣柜里的衣服整理完毕后，悄悄瞥了一眼正在书桌前微皱眉头读着文件的雷狮，又轻手轻脚地离开，在走出房门时忍不住松了口气。
门前的同伴笑着看了她一眼，打趣道：“又不是第一天在三皇子这儿了，还这么紧张兮兮的。”
侍女回以一笑：“没办法，就是怕……感觉这整个房间都有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那不就是这样？”同伴耸了耸肩，“三皇子一向如此啊。”
侍女点了点头：“幸好他前几天让我们把所有衣服都重新护理过一遍，不然今天估计又是一场忙活……哎，真的太突然了，那个什么什么演说，为什么不是太子去啊？”
“因为三皇子他，优秀呗。”同伴吐了吐舌头，“不过鬼知道高层们是怎样的脑回路。吩咐下来的事情，我们照办就好。但是说真的，感觉三皇子对那位小殿下真是特别呢，从前别人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的，他都不会在意；小殿下给他折了折衣领说上几句，他就上心了。”
侍女扑哧一笑：“你才发现？他在这种时候，记性可好了。”
她眨了眨眼睛，又说道：“不过卡米尔殿下真的非常乖巧呢，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也很有礼貌……可能和以前的成长环境有关吧，有时候会觉得真是心疼。”
同伴说：“确实啊，他是太沉默了些，好像总是独自一人，不愿融入周围似的……他年纪才这么小，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侍女想了想，说：“也不是啊，我觉得他和三皇子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发亮呢。”
“你没发现么？每次来到这里看到三皇子的时候，他都很高兴。”她说，“虽然他不笑，但是我就觉得，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了，不再那么淡淡的，好像总遮了一层雾。”
“我发现了啊。”同伴说，“他每次看向三皇子，眼神都特别专注，特别特别专注，好像把全世界都装在眼中了——但是，他也只会对着三皇子这样而已。”
侍女愣了愣，继而微微低了头，轻声说道：“是啊。”
她又抬起眼，笑了笑：“真的，只有在面对三皇子的时候，他才会表现出小孩子应有的样子呢。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显露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与期待。”
同伴抿了抿嘴，说道：“所以，离开了三皇子，他就算不上完整吧。”
侍女看了同伴一眼，思索道：“我觉得，也不仅仅是他啊。”
她靠在墙边，垂了目光，微笑道：“这皇族里的孩子，大多是成群结队的，别的孩子也基本是这样，去哪里、去做什么时都和伙伴一起。但三皇子一直就是一个人，特别是皇后离开……之后，更加不接近别人，也没人敢去接近了。”
“卡米尔殿下来了之后，我才忽然发现，这样，才是对的。”她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些，说，“看到卡米尔殿下在他旁边，我才觉得那些莫名的空白被填补上了。”
同伴点了点头，说道：“好像是这样。你这么一说我也有这种感觉，之前总听人说三皇子太冷硬太早熟，不像一个孩子之类的。但是他对待卡米尔殿下很耐心啊，耐心到……我竟然觉得很温柔。”
“就是觉得那一身的坚冰，都软化了。”侍女认同地轻声说，“他只有和卡米尔殿下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被渲染上正常人该有的暖色调。”
话音落下，两人都沉默了下来，相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神情中读到了共同的意味——
他们，大概是因为彼此的存在，才得以完全。
·
今天的皇城格外热闹，全民罢工一上午，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乍一看混乱非常，但却缓慢而有序地，一点一点挪向皇宫前的广场。
皇宫城堡之上，面对着广场的地方，开辟出了一个半圆的高台，布置了无线话筒和扩音器；两侧放置着巨大的投影屏，能够将高台上的一切向全城人民展现得清清楚楚。
广场其实高出地面将近两米，四周的阶梯上禁止有人站立，所以人们都团成一簇挤在周围；广场上设置了几排座位，都有着高高的椅背，铺了酒红色的椅垫，椅子腿也都是雕花的造型，想也知道这样华丽有格调的安排不会是给平民老百姓。
随着人们的翘首等待，大屏幕逐渐亮起，投影出了高台上的画面；身着正装、披着礼制长袍的官员、贵族一个一个走上广场，按照事先安排好的位置陆续入座。
最前的一排是直系皇族，接着按照身份与地位由尊到卑逐渐往后，不过坐在最外层的至少也是能上议事厅说句话的官员。
高台前，礼仪司的负责人抬手示意，人们渐渐安静了下来，偌大的皇城，片刻之间默然无声。
负责人微微一笑，对人们的配合表示了赞许，在进行了一番彬彬有礼的官方开场白后，请出了各部门首席代表对近期星球的工作安排、重大事项作叙述与总结。
都是时常在各大新闻媒体、杂志报刊上见到的老面孔，又是常规性换汤不换药的话语，并不是很能调动起人们的兴趣。之所以能有这样万人空巷的场面，很大程度上是因为——
“接下来，请三皇子雷狮，为我们——”
之后的介绍淹没在了全城人民的欢呼掌声里，礼仪司负责人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默默退到高台之后。
尽管有大屏幕投影，但人们的目光还是紧紧向高台锁去，想要不通过任何辅助设施，亲眼一睹三皇子的真容。
不仅因为他是这高台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发言者，还因为，他的发言，正是针对着近期最为紧急的社会问题。
对女性观众来说还有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听说这位皇子嚣张冷酷并且颜值高破雷王星域，有生之年没见过一眼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生在皇城。
人们盯着高台，一瞬不瞬，生怕不小心眨了眼会错过宝贵的一帧。
然而，他们等待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直到人们疑惑地皱起眉，议论声波浪一般荡开，才有人感到脑后一凉。
“咦？怎么有风……咦？！！”
一架轻质代步飞行器低空飞过，从人们头顶上滑行至空中，最后停在那高台。
惊叹之声此起彼伏，人们的目光追随着那飞行器，看着舱门缓缓打开——
身着紫色礼服的少年轻跃而下，紫眸之中微光流丽。
他在高台上站定，面向前方，在人们压抑着激动的目光中，嘴角勾起凌厉的弧度：
“各位，我是雷狮。”
喧哗的空气骤然寂静。
下一刻，尖叫与欢呼席卷全城。
卡米尔矮着身子，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费劲地挤到了最前方。
再往前一步就是踏上广场的阶梯，他及时刹住了脚步，抬头望向广场。
虽然在这里应该也能看得清，但他还是想离得更近一些。
座位布置得不多，好像已经坐满了人，放眼看去密密麻麻的一片……而且，就算有空位，他有没有资格去坐，都还是个问题。
但还是想……试一试。
他记得当初，雷狮在星夜之下，那不容抗拒的口气——
“你是皇族。”
他定了定神，小步沿着广场周围走动，目光在那一排排座位中梭巡。
“嘿，卡米尔！”
忽然被这样唤了一声，卡米尔不禁一愣，猛地顿住了脚步。
那声音仍从广场之上传来：“卡米尔，看这儿！”
他抬起眼，朝声源处望去。
二皇子在最前排的座位上，正笑着朝他招手。
见他看过去，二皇子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快过来啊！”
一下子他忽然涌起了一股不管不顾的力量，不再因身份而碍手碍脚，不再有惶惑和犹疑，甚至都没注意到身侧哗然让出一大片空地。
他的目光只在前方，挥开了双手疾速奔跑，喘息着重重摔坐在座椅。
他小幅度挣扎着坐正，二皇子微微偏过头，笑着说：“这么急？放心……特地给你留的位置，该是你的自然属于你。”
卡米尔没回答，只是轻轻喘息着，目光一瞬上移。
这个位置非常好，在中心的微微偏斜处，正好能看到雷狮四分之三的侧脸。
卡米尔紧紧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是仰视的角度，能看到他下颔微扬的轮廓，刚劲利落，像是尖刀的尾刃。
这让他下垂的目光好似睥睨，唇角标志性的笑容愈发显得不可一世。
“不用我说出主题，大家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即将发言的内容。”雷狮微微偏过身子，拍了拍身侧的飞行器，笑道：“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也觉得这款飞行器非常好用，它的热销是一种正常现象。说实话吧，谁会不喜欢买性价比高的东西？”
掌声再次响起，雷狮抬了抬手，继续道：“但我也听说了一些反对的声音。身为参与者的大家比我清楚得多，我就不再过多叙述。”
欢呼的人们渐渐沉寂了下来，默默等待之后的话语。
雷狮环视了城内一圈，大屏幕投影出了他这细微的动作，还有那放松的神情。
“外星域的新型产品流入我星市场，有的人觉得欢欣，而企业家和开发者们心有不甘。”他笑着，语调平稳，“但是，我们必须要承认别人的强大。”
“我们欢迎优秀的外来产品，这是我们的荣幸——这让我们得以见识到我们未曾接触过的先进技术，这将是我们发展的捷径。”
“但是，不得不说，这样的外来产品，确实给我们星球的产品市场造成了威胁。”
他的语调逐渐沉静，人们也随之严肃了面容。
而雷狮却忽然又笑了，似乎心情极为闲适。
“然而，我们不应该阻止它们的流通……需要改变的，是我们自己。”
人群逐渐变得寂静，广场座椅上的人们也都专注地看向雷狮。
“我知道，有的人认为，我们应该全面抵御这些产品对市场的占领，坚持只购买本星球的产品。”他说，“但是，爱我们的星球，不是一昧将优秀的东西阻隔在外，用否定别人的强大来彰显自己。这儿有一个简洁的词语，叫做固步自封；还曾经有人写过诗句：’回声嘲笑着原声，以证明她是原声‘。”
人们依然沉默，但看向雷狮的目光里，蕴含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这样的想法和行为，会使我们衰落凋零。”雷狮说，“这些外来产品，让我们的人民过上了更舒适的生活，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但是在我们积极地利用这些外来优秀资源时，我们也应该谋求自身的进步。”
“为什么大家会更喜欢域外的东西？因为我们本身还不够好。”
他往前踏了一步，神情变得严肃。
“真正爱我们的星球，就应该让我们的产品得到更好的发展，让我们的星球变得更强盛。”他说，“让我们自己生产的东西能满足大家生活的方方面面，不用再依赖和追捧外域的东西——这才是爱星球的表现。”
热烈的掌声于此时响起，伴随着隆隆的呼声。
“那些来自外星域的朋友，我知道你们也在这里，我知道你们也正在看着我。”雷狮说，“请不要相信一些风言风语，我们绝对不会驱逐你们；而且，我们非常感谢你们为我们带来这么好的产品。”
“’要想成为最优秀的人，就要向最优秀的人学习‘。既然我们希望得到更好的改变，就免不了向比我们更强的人请教。”
“没错，这些外来的朋友们是强大的。尽管我不了解他们的故乡，但他们生产飞行器的水平大家都很清楚，我欣赏他们。”雷狮扬起了眉，“至少目前，我们无法超越。那么，我们应该朝另一个方面想——我们应该与他们合作，同时进行自身的技术革新。”
“雷王星的财力雄厚，我们可以负责起他们回故乡开采原材料的来回开销和大型机械加工，以减小他们的开发成本；条件是，他们要把部分收益转移给我们。我们也可以向他们购买原料，进行拆解研究，探索这种轻质材料的奥秘，同时可以试试看它能不能作用于除了代步飞行器以外的重工业产品。如果可以——那将会给新科技时代带来多么巨大的进步啊。”
掌声雷动，雷狮笑了笑：“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不知道外来的朋友们愿不愿意与我们达成这样的协定。”
“愿意！”
响亮的回应声从广场周围乍然而起，卡米尔惊了一惊，朝声源处看去，一个人正手握话筒，笑着朝高台处挥手；周围是一群服饰打扮和他相似的人，想来应该就是那些域外商人。
雷狮似乎也愣了愣，随后笑起来，向他们颔首致意。
“那么之后我会向议事会提交方案。在我们的飞行器没能超越他们之前，企业家们就可以先减少代步飞行器的生产，把研究的精力和资本花在其他方面——没有人敢说现在的生活是完美的，你们可以发挥你们过剩的聪明才智，开发出其他产品。比如说，游泳池内部装置的温度调控系统。”
这话中透着一种微妙的讥讽，引得人群开始窃笑。
雷狮望向前方，继续说道：“通过这件事，我们也了解到了我们的不足——我们许多人自满于星球上的产品，认为这就是最好的；所以某一样更好的外来产品进入到大家的生活中时，才会造成这样巨大的冲击。我们与外星域的交流太少，我们对这个茫茫宇宙并不了解——这是我们需要填补的知识空缺。”
他顿了顿，展眉一笑。
“我觉得，今后，星球上的各个学校和教育机构可以设置新的课程——宇宙探索。星球教育部会出版相关课本和百科书目，同时会拨下航行设备，定期带学生离开星域进行巡游。等星球防御屏修建完毕后，我们将开放通商航道，加大与其他星域的交流往来。我们将积极欢迎更多的优秀产品，我们将有更多的机会去学习与提高。”
“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的理想规划。”他说，“雷王星的各项秩序还不完全稳定，许多事情不是说说就能落实的。但如果大家都有这样的想法与期待，我们会制定一份完善的方案，慢慢去执行和改良。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在场的很多人不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但只要大家愿意出一份力，愿意有这样一份心，你们的孩子、你们的后代，将能拥有最好的环境。雷王星也会不断进步，未来将是一片光明！”
又是一阵掌声，同时有人拿起话筒问出了堪称尖锐的问题：“请问你们真的会重视我们普通人的诉求吗？我们真的能改变吗？你们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雨，真的能切身体会我们的感受吗？”
广场上的声音顿时熄了不少，只有一些低声的议论。
雷狮垂眸看着人群，半晌轻轻笑了，再次抬起眼。
“改变不是我口头说一说就能实现，这取决于大家的实际行动，和那一颗渴望变强的心。只要大家不颓靡懦弱、无病呻吟，我们都会对你们的要求给予重视。”
“用你们的眼睛亲自来看，这个星球会给予你们应有的一切。”
“无论财富的多少，无论地位的尊卑，只要你们真的有能力，真的在谋求星球的进步，那么就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忽视，不用担心自己的光芒被遮掩。”
他一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正如我明明只是三皇子，却能越过太子和陛下，堂而皇之地在此地发言。”
低语的人群霎时寂静。
片刻后，掌声和欢呼几乎要掀上高台。
甚至有人尖叫着在原地跳起来，满城的人都沸腾了，活似一锅咕噜冒泡的开水。二皇子笑了笑，俯身对卡米尔说道：“幸好他不是从其他星球过来的……他这样的人，大概在任何地方，都能最大程度地拉拢人心吧。哎，可惜被前面的太子阻挡了当老大的步伐。”
卡米尔没看他，只是抿了抿嘴角，轻声说：“可是，大哥他现在就是民心所向。”
他微扬着下巴，一动不动地望向高台，半侧的脸轮廓明秀，眼睫折出上扬的角度，澄明的目光焦点明确。
二皇子看着他，半晌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两侧的大屏幕上，雷狮缓缓偏着头，向在场的人微笑。
那嚣张的气焰收敛了许多，但仍能体会到那难以蕴藏的锋芒。
人们看向他的目光兴奋又惊艳，那是相当耀眼的存在，足以让他们仰望。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即使是在皇宫里，也是人人又敬又怕，皇族子弟见了他都想绕道，没一个敢巴结；就连雷皇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放轻语气。
他好像从不会在意任何人。
卡米尔垂下眼，思绪如墨晕染而开。
这样的一个人……
却会和他分享同一片空间，会缓声教导他，会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拉回正确的方向。
他想起这三年来他们之间不咸不淡、却又安然稳定的相处，想起曾听到侍女说，三皇子从前从来不让别人进他的房间。
他想起他走出某些阴霾的那天，雷狮陪着他，几乎在皇城里游荡了一圈。
他本意是想重新看看他父母曾留下宝贵回忆的地方。其实他是有些忐忑的，因为怕耽误雷狮的时间，怕雷狮会生气，怕自己被抛弃在街道上。
但是雷狮没有。虽然全程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却一直都在他身边。
所以当他找到街角拍照的地方时，大着胆子拉住了雷狮。
洗出来的小小照片上挨着两张脸，一个好奇地睁着一双蓝眼睛，一个微蹙着眉，略似不解地看着镜头。
雷狮捏着几张照片打量了很久，问道：“你说这种……叫什么来着？”
回想了一下自己瞥到的日记内容，卡米尔说：“大头贴。”
雷狮皱了皱眉，啧了一声，嘁道：“真蠢。”
虽然这样说着，下一刻却把它们放进了衣服内侧的口袋里。
当时卡米尔眨眨眼，什么也没说。
他想，原来可以这样。
他就像一只初生的小兽，勇敢又怯弱，一点点试探着与雷狮接触，看看他们的距离能够近到哪一步。
但他也始终不敢过分。有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错失永恒。他不敢这么冒险。
他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睡着的，印象里是在路边长凳上坐下的时候，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块狭小的天花板。
他立刻坐起身，心里涌起一阵惊慌。却也是在这个时候，身边的人低下头，声音里带着笑：“嗯？醒了么。”
他一愣，缓缓偏过视线。
雷狮坐在他身侧，熹微晨光映上眉眼，把所有凌厉都滤染成柔和。
那一刻，他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不用再试探了。
如今，眼前的人站在灿烂的阳光下，周身皆是一片炫目的明亮。
人们仍在欢呼雀跃，雷狮也继续道：“这是你们生长的地方，既然你们会永远铭记这一点，那么这片土地也不会忘记你们作出的每一份贡献。”
“星球与我们同在，我们将是一体，扬名于宇宙星际。”
他向前伸出手，眼角眉梢遍染意气。
“雷王星的荣耀，是你们共同创造。”
“轰——”
掌声、尖叫、呐喊，交织成震耳欲聋，甚至有人扔起鲜花，地面上的喧嚣几乎涌上空中。
今日之后，所有人都会记得高台之上、大屏幕投影出的那个笑容锋利的少年。
有个女孩子举起话筒，一脚踩上广场最底层的阶梯尖叫道：“三皇子我爱你！”
一石激起千层浪，没人来得及对她的胆大包天表示惊讶，满城观众个个情绪激昂，纷纷跟随着人潮喊道：“三皇子我爱你！”
“三皇子我爱你！”
“三皇子我爱你！！！”
高台上的雷狮也被这场面搞得怔住了，随即轻笑着低垂下脸，片刻后抬起头，依旧是那傲然的姿态，腰肩笔挺如刀削。
礼仪司负责人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逆光而立的纤长背影，情不自禁地，跟着露出微笑。
卡米尔的目光一瞬未移，眼中有不知名的华彩流溢闪耀。
明明是这样，生来就该高高在上的人。
但是……却花费过那么金贵的时间，和他一起做了那么多普普通通的事情。
眼角有些发涩，他不敢眨眼，怕会掐出温热的水滴。
也怕，会错过高台上的某一刻。
那夺目的笑容锋芒尖锐，似是宇宙中最璀璨的星辰。
他一直都知道，雷狮向来是这样的神情，无论是面对卑躬屈膝的仆从，还是太子和雷皇，他的态度都不会改变，那嚣张不屑的模样始终如一。
然而那样的容颜，却逐渐飘忽着，与深埋记忆中的浅淡温柔，融成相同的画面。
他忽然想起，他曾问过母亲，为什么受到了这样的伤害，却从来不想忘记他父亲。
母亲轻轻抚着他的脸，似乎在通过这相似的骨架，去追忆某个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形容，明明你还没到可以理解的年纪。”她说。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父亲就是这么让人向往和迷恋。他让我认为值得，也让我觉得，这就是惟一。”
温暖的指尖顺着发梢滑下，明明是微微苦涩的语气，但那眼中的幸福和唇边的笑意，却又是如此鲜明。
“虽然我希望不要……但或许你将来，也会遇见一个这样的人。”
“……即使知道那是深渊无尽，也会甘愿为此，一生身浮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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