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浅眠,林微月是在一种极度警觉的状态下度过的。窗外任何细微的声响,守夜玄甲卫交替时甲片的轻撞,乃至风声掠过屋檐,都能让她瞬间清醒。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以及应对之策。萧绝的“脸色很不好看”,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口。
晨光熹微,冬青准时送来洗漱用具和早膳,神色依旧恭谨温顺,挑不出一丝错处。
“王妃,今日厨房做了您上次略多动了一筷子的金丝枣泥糕,您尝尝。”冬青布好菜,轻声细语。
林微月目光掠过那碟精致的点心,心下冷笑。连她随口一提的喜好都被记下并呈上,是讨好,更是无所不在的监视的明证。她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有心了。”
用膳时,她状似随意地问道:“昨日西北边闹出那般动静,府里没人心惶惶么?”
冬青垂手侍立一旁,答道:“回王妃,玄甲军的爷们办事利落,并未过多惊扰旁人。只是王爷下令,日后任何人不得靠近那院子百步之内,违令者严惩不贷。”
禁令下了。林微月心下了然,那空房里果然查出东西了。
“王爷……昨夜歇在书房?”她拈起一块枣泥糕,又问,仿佛只是寻常关心。
冬青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王爷昨夜似乎并未安寝,书房灯火亮至后半夜。今早天未亮便又出去了,像是……又去了西北边那个院子。”
又去了?林微月指尖微顿。什么东西能让萧绝如此重视,彻夜不眠,反复勘查?绝非普通密道那么简单。
她不再多问,安静用完早膳。心中念头急转:萧绝的注意力被那空房彻底吸引,短时间内或许无暇对她施加更大压力,这是她的喘息之机。但同样,王府守卫因昨日之事必然更加森严,她任何异动都可能被放大检视。
必须找到一个合情合理、不惹怀疑的理由,既能试探外界情况,又能为她后续可能的行动铺路。
目光落在几乎未动几筷的早膳上,她心中微微一动。
“这枣泥糕甜腻了些,晚膳让厨房做些清淡的吧。”她放下银箸,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另外,近日总觉得身子乏得很,胃口也不佳。听闻城南‘慈安堂’的赵婆婆擅配一些药膳方子,最是温和滋补。你去问问管家,可否让府里采买的人,下次出去时,顺路去慈安堂替我求个方子回来。”
她语速平缓,理由充分——王妃身子不适,想求个民间药膳方子调理,合情合理。点名“慈安堂赵婆婆”,是抛出试探的饵。若冬青或她背后的人有问题,对此必有反应;若一切正常,这也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吩咐。而通过府里采买的人去接触,将自己完全摘离在外,最大限度降低风险。
冬青果然微微一怔,随即立刻应下:“是,奴婢记下了。稍后便去禀报管家。”
“嗯。”林微月不再多言,起身走到窗边的小榻旁,拿起昨日未看完的一本闲书,仿佛方才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冬青安静地收拾好碗碟,退了出去。
院外阳光正好,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肃杀之气。林微月的心并未放下,她知道,指令已发出,接下来,只需等待反馈。这反馈,可能来自管家,可能来自冬青,也可能来自……萧绝。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书页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所有感官都在捕捉着院外的动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院外传来脚步声。不是冬青,而是管家的声音在月洞门外响起,带着十足的恭敬:“王妃,您吩咐的事,老奴已知晓。只是……”他语气略显为难,“王爷近日严令,府中一应采买出入皆需严查,且不得与不明来历的外界之人过多接触。您看这药膳方子……是否可由府医为您调配?”
果然。萧绝的清洗影响了所有对外通道。管家的回绝在意料之中,但他的态度恭敬,理由也冠冕堂皇,挑不出错。这更像是一种程序上的阻隔,而非针对她个人的怀疑。
林微月心中稍定,扬声道:“无妨,既是王爷的令,便罢了。只是些许小事,不必再惊扰王爷。”
“王妃体谅。”管家在外躬身,随后脚步声远去。
第一试探,对方防守严密,但未露出额外破绽。慈安堂这条路,通过官方渠道是走不通了。
又过了一会儿,冬青才回来复命,神色如常:“王妃,管家已吩咐下来了,说是王爷令严,外头的方子恐不干净,还是用府医的稳妥。”
“知道了。”林微月目光从书页上抬起,落在她脸上,“你方才去回话,可还顺利?”
冬青答道:“顺利的。管家只是依例询问了几句,奴婢便按王妃的意思回了。”
“嗯。”林微月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思量。
一切似乎风平浪静。但她敏锐地察觉到,冬青回来后,守在院外的一名玄甲卫似乎不经意地朝院内瞥了一眼。那眼神并非日常的警戒,而是带着一丝更深的审度。
是因为她突然提出要去慈安堂求方子,引起了额外的注意?还是……“慈安堂”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一个敏感的讯号?
「灵光一现」的被动技能似乎在隐隐发动,告诉她,后者可能性更大。萧绝或许还不知道慈安堂的具体关联,但“影蛛”呢?昨夜截杀失败,他们是否正严密监控所有可能与谢云深势力接触的点?冬青……若她真有问题,是否已将这个信息传递了出去?
风险仍在,但她至少摸到了一点边缘——慈安堂是敏感点,王府对外通道被严格管控。
午后,林微月借口屋内气闷,想在小院中透透气。冬青和秋芸紧随左右。
秋日阳光暖融,院中一棵老桂树开得正盛,香气馥郁。林微月缓步走着,似在赏花,实则在心中反复勾勒刘三旧宅可能的位置和探查方案。无法通过正常渠道出府,硬闯更是死路一条。
正思忖间,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斥骂声随风隐隐传来。方向……似乎是柳雪吟院落那边。
林微月脚步微顿,侧耳细听。
“……安分些!王爷已是开恩……再闹下去,谁也保不住你……”是一个婆子恶狠狠的训斥。
紧接着是柳雪吟嘶哑破碎的哭喊,听不真切,只断续几个词飘来:“……我不知道……真的不知……放过我娘家……”
林微月心中一凛。柳雪吟的异常果然与萧绝的调查有关!萧绝不仅在清查王府,似乎还借此对柳家施加了压力?柳家与军饷案、与“影蛛”的牵扯,恐怕比想象中更深。
这是一个机会。柳雪吟此刻心神崩溃,或许能套出些话来。
她故作不经意地向那边踱了几步,哭声和斥骂声更清晰了些。身后的冬青立刻上前一步,低声道:“王妃,那边腌臜,怕是冲撞了您,还是回屋歇着吧。”
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拦。
林微月瞥了她一眼,只见冬青面色平静,眼神却透着一丝警惕。她心下冷笑,从善如流地转身:“也是,吵得人头昏。”
回到檐下坐下,她心中念头更清晰了几分。柳雪吟这条线,有价值,但同样被看得死死的,难以直接接触。
看来,必须兵行险着了。
她需要一个更大的混乱,一个能暂时牵制甚至调开院内院外这些监视目光的混乱。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那里面藏着那枚刻有三痕的“影蛛”铁牌。
或许……可以借“影蛛”的力,来制造这个混乱?比如,让这铁牌“不小心”出现在某个地方?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按下。太冒险了。玩弄这种手段,极易引火烧身,萧绝绝非易与之辈。
就在她权衡不定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玄甲卫快步走到院门处,与守门的同伴低语了几句。守门卫士脸色微变,点了点头。
随即,那名玄甲卫转向院内,朗声道:“王妃,王爷有令,请您即刻前往书房一趟。”
林微月的心猛地一沉。
萧绝突然召见?在这个当口?是因为慈安堂的试探引起了他的疑心?还是……他在那空房里,发现了什么与她直接相关的东西?
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
“知道了。”她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该来的,终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