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已过。
这七日里,石屋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气。柳慕白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野物根茎、晒干的虫壳,甚至清晨凝结在特定灵草上的露珠,每日熬成黑乎乎的汤剂,逼着柳空明灌下去。那滋味足以让柳空明无数次怀念前世难喝的速溶咖啡。白天柳慕白便硬拽着他去往灵气更浓郁些的山坳处,反复锤炼筋骨,逼迫他感受那些柳慕白口中“天地灵气流转的轨迹”。
练气初期突破关隘时,真元冲撞带来的撕裂痛楚和念诗过度消耗神识时那种脑子被搅成浆糊的眩晕感,交替折磨着柳空明。好几次他感觉眼前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都是柳慕白那只稳定有力的手将他重新撑住。虽然态度依旧生硬直接,那句“撑住”却再没听过嘲讽。
痛归痛,累是真累,但体内的变化清晰可感。那缕新生真元,在柳慕白的强行催逼下,硬是在经脉间艰难地拓展疆域,从初时细若游丝的小鱼苗,慢慢壮大成了一条虽然孱弱但总算有了点筋骨的小溪流。当丹田处微弱的暖流猛然扩张一圈,充盈四肢百骸的力量感驱散了连续多日的疲惫时,柳空明长出一口气——炼气四层的境界,也算水到渠成。
天光破晓,映着瓦檐薄霜。
柳慕白沉默地在前面带路,靴子踩在覆盖着薄薄冰凌的石阶上,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柳空明跟在后面,脚步沉稳了许多,呼吸间带着炼气中期修士应有的轻匀。两人沿着悬挂于陡峭山壁、只容一人通过的悬空石栈道向上攀登。
当绕过一面巨大的、镶嵌着无数奇异矿石纹理、在晨光下流转七彩微芒的绝壁后,视野豁然洞开。
一座磅礴得令人窒息的大殿横亘眼前。
这哪里是大堂?分明是神将手掌劈开山腹,掏空山体,再以人力雕琢镶嵌而成的奇迹!粗逾十人合抱的巨大石柱仿佛撑天巨擘,一直向上,没入头顶近百丈高处那层叠交错的玄色穹顶之中。穹顶上并非屋顶,而是镶嵌着不知名巨大光源,洒下柔和而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大殿广阔得一眼望不到边际,地面铺陈的墨玉石砖光滑如镜,光可鉴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殿正中央。九座庞大无比、通体漆黑、形如覆地巨碗的玄石平台悬浮于离地数丈的空中!每一个平台边缘都环绕着数圈缓缓浮动的淡金色符文轨迹,无声运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空间隔绝之力。平台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渊,只有淡淡的、如同星屑般的流光偶尔从渊底浮起、消散。
围绕在这九座悬浮决斗台四周,便是密如蜂巢、呈阶梯状螺旋向上攀升的巨大环形观众看台。每一层看台都由大块温润白玉砌成,其上早已人头攒动,喧嚣声浪如同实质的海潮,在大殿广阔的空间里反复冲击回荡,震耳欲聋。无数青尘宗弟子,无论外门内门,甚至更远处被薄雾分隔的高台上,似乎还有身着核心弟子服饰的身影端坐。空气中灵气异常紊乱躁动,夹杂着无数道强弱不一的神识流纵横扫视,压力如山。
柳慕白将柳空明带到靠近一侧高大石壁的通道口。通道通往下方一层被淡蓝色光幕笼罩的巨大独立区域,隐约能见到里面人头攒动。两名身着灰色执事袍、面容刻板、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如同两尊门神,一左一右挡在通道入口。
“止步。”左侧那老者眼皮微抬,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刃轻易割开了喧闹,“前方乃大比弟子专用备战区。观礼者,自去观众席前排。”
他视线落在柳慕白脸上,毫无情绪波动。柳慕白在外门或许有些薄名,但在这些宗门真正的执事长老眼中,分量显然不够。
柳慕白脚步一顿,看了柳空明一眼,眼神里没有太多波澜,只沉声道:“空明,别紧张,尽力便好。”他抬手似想拍拍柳空明的肩膀,但最终还是拂了一下自己并无尘土的袖口,目光在那两名执事脸上一掠而过,没再说话,转身便大步融入了前往主看台汹涌的人流之中。
柳空明看着柳慕白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踏入了那片蓝色光幕。
穿过光幕的刹那,喧嚣被瞬间隔开大半。一股混杂着汗味、草药味、兵刃金属冷冽味道和各种紧张兴奋、敌意、焦灼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数百名同样穿着外门青色衣袍的少年男女聚集在这广阔的预备区域内,有的闭目打坐,有的反复擦拭兵器,有的三三两两低声议论,气氛压抑而炽热,如同一个巨大的、即将爆发的火山口。
几名穿着白色执事袍的门人在维持秩序。一张巨大的黑石玉案横在中央区域,案上悬浮着一面缓缓旋转、通体流转青玉光泽的巨大玉盘,玉盘边缘亮起道道微光,如同呼吸。一名须发皆白、面容严肃如同花岗岩的长老端坐案后,手掐法诀,每一次玉盘转动,便有一道青光流泻而下,精准落入排队等候的弟子手中,凝成一道样式古拙的令牌。
轮到柳空明上前。
他依样排到案前,那白袍长老眼皮微抬,一双洞彻人心的眸子在他脸上扫过,似乎对他这副面孔有些印象,但又记不起具体。手指快速变换了一个法诀。玉盘嗡地一震,一道细长的青光从中垂落,如同有生命的丝线,径直射向柳空明伸出的手掌。
微凉触感入手,青光敛去,化作一枚三寸长、两指宽的令牌。材质非金非木,入手沉重冰润,似某种玄铁。
柳空明下意识地翻过令牌——
视线触及令牌背面的刹那——
他的动作猛然僵在原地,脸上原本努力维持的平静骤然碎裂,被一种极度惊愕混杂着冰冷寒气的神色取代!
他握着令牌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失去血色,一层细密的冷汗瞬间从额头鬓角渗出。目光死死钉在令牌背面,如同被两道烧红的铁钎狠狠贯穿了瞳孔!
预备区内周遭原本就留意着长老这边的几个弟子瞬间安静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柳空明这剧变的反应吸引,窃窃私语声如蚊蚋般嗡地响起。观众席前排,柳慕白目光微凝,遥遥望来,虽看不清细节,但柳空明那陡然僵硬如石像的背影,已让他心头猛地一沉。旁边一位身着黑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老者也微微侧目。
“嗯?”案后的青袍长老眼皮微掀,淡漠的目光如同冷电射向柳空明,声音如同冰窟深处凿出的石块,“有何不妥?”
那冰冷的声音如同警钟,狠狠将柳空明从短暂的震惊中敲醒。
他强行压住喉咙口险些喷涌而出的咒骂和一种荒谬绝伦的宿命感。
他抬起头,眼神深处翻腾的怒意被强行摁了下去,脸上甚至扯出一个堪称扭曲的、生硬的恭敬弧度,对着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回答道:
“没……没有。弟子一时被令牌光芒晃了眼。”
话语出口,他才发觉自己声音干涩嘶哑得厉害。不再给长老审视的机会,他猛地攥紧手中那枚仿佛要将手掌烫穿的令牌,如同躲避瘟疫般,脚步略显僵硬地、快速退向预备区角落里一个相对人少的阴影处。
指尖所触,冰冷沉重的玄铁令牌背面,两个铁画银钩、笔锋犀利的古体大字,闪闪发光。
马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