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漓的牺牲像一场冰冷刺骨的雨,浇灭了江疏影心中最后一点跳脱的火苗。她和林芷蕊在死寂的泣语峡谷中沉默了许久,直到界域那永恒昏黄的光线再次发生不易察觉的偏转,预示着“夜晚”的临近。
“我们得离开这里。”林芷蕊的声音沙哑,她扶起依旧有些失魂落魄的江疏影。阿漓不在了,她们必须靠自己活下去。
江疏影默默点头,弯腰珍重地捡起阿璃的日记本和那枚依旧温热的U盘,将它们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两块灼人的冰炭。一个是阿漓罪孽的起点,一个是他救赎的终点。
两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峡谷另一端艰难前行。悲伤和迷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们的意志。没有阿漓的领域指引,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需要时刻警惕可能出现的危险。
就在她们几乎要被疲惫和绝望压垮时,前方峡谷的拐角处,隐约传来一阵奇特的、仿佛星铃摇动的清脆声响,伴随着一种空灵的、断断续续的哼唱。
两人立刻警惕地停下脚步,躲到一块巨石后面。
只见拐角处,一个身影正背对着她们,蹲在地上,似乎在忙碌着什么。
那人穿着一身缀满细碎晶石、仿佛将夜空穿在了身上的深蓝色长袍,袍角有些破损,却依旧难掩其奇异的美感。她(从身形和稍后的声音判断)拥有一头罕见的、如同月光织就的银白色短发,略显凌乱,却衬得她侧脸线条清晰利落,带着一种中性化的俊美。她面前的地面上,用发光的粉末绘制着一个极其复杂玄奥的星象图谱,图谱中央悬浮着几枚不断自行旋转、碰撞、发出悦耳声响的古老钱币。她正低着头,无比专注地观察着钱币碰撞产生的细微火花和轨迹,口中念念有词:
“……啧,坎位淤塞,离火躁动……大凶之兆里硬生生挤出条羊肠小道?哪个倒霉蛋……啊不是,是天选之子要路过啊?”她的声音清朗干脆,带着一种独特的、略带沙哑的磁性,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和一种“又要加班”的抱怨。
江疏影和林芷蕊对视一眼,都有些懵。这画风……怎么又突然变得这么奇幻且……暴躁?
就在这时,那神秘人似乎终于完成了她的“占卜”,猛地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飒爽……和烦躁。她转过身,似乎想看看是哪个“天选倒霉蛋”应了卦象,正好对上了从石头后面探头探脑的江疏影和林芷蕊。
三人都愣住了。
神秘人看起来非常年轻,似乎比她们也大不了几岁,五官俊秀立体,眉眼间带着一股英气,但组合在一起又奇异地协调。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瞳,一只是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星云的紫色,另一只则是炽烈的、如同熔融黄金般的琥珀色——一双极其罕见的“异色瞳”。但这双本该充满神秘感的眼睛里,此刻却写满了“真麻烦”和“能不能退货”的不爽。
“呵,”她挑了挑眉,异色瞳在两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在江疏影怀里的日记本和U盘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深的、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又暴躁的样子,“我说今天星轨怎么拧得跟麻花似的,原来是俩迷路的小菜鸟……还沾着这么重的‘过去’的味道。麻烦。”
江疏影&林芷蕊:“……” 这人好欠揍啊。
“呃……你好?”江疏影迟疑地开口,依旧保持警惕,“我们只是路过……”
“路过?谁信。”Meteor(我们暂时这么称呼她)毫不客气地打断,抱着手臂,歪头看着她们,“身上煞气重得能招苍蝇,眼里写着‘我刚倒了大霉’,怀里还抱着……哼。”她没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我是Meteor,流星的意思,勉强算是个靠看星星吃饭的。你俩呢?叫什么?怎么混这么惨?”
她的态度又直又冲,完全不像阿漓那种带着距离感的礼貌,也不像周言那种公式化的优雅,更像是个……脾气不太好的街头观察员。
林芷蕊默默地把江疏影往后拉了一步,低声道:“小心,这人很怪。”而且气息很强——她本能地感觉到对方身上蕴含着一种内敛却极具压迫感的能量。
Meteor的耳朵极尖,立刻听到了,她非但不生气,反而嗤笑一声:“怪?在界域这鬼地方,正常人才是稀有物种好吗?小妹妹,一看你就是新手村还没出。不过算了,”她摆了摆手,显得很不耐烦,“看在你俩这惨样和我今天‘算’到你们的份上,跟我来吧,前面有个临时落脚点,比这鬼峡谷安全点。”
她说完,也不等两人回答,转身就走,仿佛笃定她们会跟上来一样。
江疏影和林芷蕊犹豫了一下。这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好相处,而且神秘莫测,但她似乎没有恶意(或者说,懒得有恶意?),而且确实提供了她们急需的安全点。
“怎么办?”林芷蕊低声问。
江疏影看着Meteor那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影,又看了看怀里阿璃的日记,一咬牙:“跟上去!大不了再打一架!反正也不会更糟了!”
两人快步跟上。Meteor似乎对这条路极其熟悉,七拐八绕,就带着她们来到了一个隐蔽在山壁裂缝后的小小洞穴。洞穴里很简陋,但显然被收拾过,铺着干净的兽皮,角落堆着一些物资,最显眼的是一个小巧的、正在自行运转的星象仪,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驱散了洞内的黑暗和寒意。
“坐。”Meteor自己率先在一块兽皮上坐下,拿出一个水囊喝了一口,然后看向两人,异色瞳在星光下显得更加诡异,“说说吧,怎么回事?谁没了?还是……什么都没了?”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江疏影怀里的东西上,语气似乎随意,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尖锐。
江疏影深吸一口气,眼前这个人虽然脾气坏,但似乎有种能看透人心的能力。她简略地讲述了她们的遭遇,从物理课穿越到阿漓牺牲。
讲述的过程中,Meteor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偶尔听到某些关键点(比如星晷城、首席学者、灵魂波长)时,她那异色瞳的深处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像是回忆起什么不愉快事情的情绪。
等江疏影讲完,洞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哼,‘霖’那个疯子搞出来的破事,果然最后还得别人擦屁股。”Meteor忽然冷嗤一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厌恶和不屑,“偏执狂加理想主义者,凑一块儿就是灾难标配。死了也不安生。”
她的话很难听,却奇异地……说中了部分事实。
“你……你知道星晷城?知道霖?”江疏影惊讶地问。
“略知一二。”Meteor懒洋洋地靠在洞壁上,“界域里活得够久的老古董,多少都听过点那个自作自受的倒霉城邦的故事。至于那个首席学者……”她顿了顿,异色瞳扫过江疏影,“他的灵魂波长那么特别,想不记住都难。没想到居然还能用这种方式‘续杯’,真是……够执着的。”
她的话信息量巨大!
“活得够久?”“老古董?”“续杯?”
江疏影和林芷蕊都震惊地看着她。Meteor看起来明明和她们差不多大!
“别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我。”Meteor不耐烦地撇撇嘴,“驻颜有术不行啊?重点是,”她坐直身体,异色瞳变得锐利起来,“你们现在麻烦大了。带着那玩意儿,”她指了指U盘,“就等于抱着个吸引‘过去’幽灵的灯塔。而且,‘霖’最后燃烧自己救你,动静不小,估计某些‘大家伙’也已经注意到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江疏影感到一阵寒意。
“怎么办?”Meteor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点邪气的笑容,“简单。第一,在我这儿打杂抵房租和安全顾问费。第二……”
她伸出手指,指尖突然跳跃起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周围空间都微微扭曲的星光。
“我的技能,【星轨纺锤】。”她淡淡地说,“能稍微‘看到’一点未来可能性的碎片,甚至……能在付出点代价的前提下,轻轻拨动一下某些事件发生的‘概率’。比如,让一颗本来要打中你脑袋的石子偏一厘米,或者……在绝境里,给你们指出一条理论上存在的、最不该死的路。”
逆天!这能力简直逆天!虽然听起来限制很大(付出代价、概率),但这几乎是预知和微改命运!
“当然,”Meteor收起星光,语气又变得懒散,“代价嘛,有时候是累得像条狗,有时候是倒霉三天,有时候……可能会随机忘掉点不重要的小事。所以,别指望我随便用。”
美、强、惨!能力逆天但代价沉重!
“你为什么帮我们?”林芷蕊突然问道,目光警惕。这样一个强大而神秘的人,没理由无缘无故帮助陌生人。
Meteor异色瞳微微眯起,看向洞外昏沉的天空,语气变得有些缥缈和……自嘲:“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也曾经是个抱着不切实际梦想,结果被现实……哦不,是被‘星轨’狠狠戏弄了的傻瓜吧。看你们顺眼,不行吗?”
她的语气轻松,但江疏影和林芷蕊都从中听到了一丝深藏的、被精心掩盖起来的痛苦和孤独。
她的身世,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那破碎的袍角,偶尔流露出的沧桑眼神,以及那需要付出代价的逆天能力,都在诉说着一个“美强惨”的故事。
Meteor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架舒展,带着一种雌雄莫辨的帅气与脆弱感:“行了,哭丧着脸也解决不了问题。今晚先歇着,明天开始,特训。起码教教你们怎么在‘大家伙’找来的时候,能多跑两步。”
她走到洞口,望着外面永恒的黄昏,银发被微风吹动,侧影显得孤独而坚定。
江疏影看着她,又看了看怀中的日记和U盘。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但至少……她们暂时不再是孤独两人了。
虽然这个新队友,看起来是个脾气暴躁、说话难听、还有可能随时忘记点什么的……流星。
(第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