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玉兰戏楼后台的铜镜前，残烛将尽未尽，映出苏婉娘苍白的脸。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尊瓷人儿，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柳红儿推门进来时，正看见她伸手摸了摸肩膀上的伤口。昨夜那一刀虽未伤筋骨，却也结了疤，泛着暗红。

“你疯了。”柳红儿声音压得极低，“昨儿差点被人捅死，今儿还要上台？”

苏婉娘没理她，只是慢慢拿起梳子，一梳到底，发丝顺滑如水。

“你这是拿命赌气！”柳红儿咬牙，“顾清之根本不配你这样……”

“不是赌气。”苏婉娘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纸灯笼，“是还债。”

柳红儿愣住，看着她那张依旧美丽的脸，心里一阵发酸。

苏婉娘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头初升的太阳，淡淡地说：“他们想看我哭，我就偏要让他们听我笑。”

将军府内堂，武映雪独自坐在房中，手中紧攥着一封密信。纸上字迹清晰写着：“顾清之曾真心爱过苏婉娘，非为权势才弃之。”

她反复翻看，眉头紧蹙。忽听门外脚步声，她迅速将信藏入袖中。

门被推开，柳红儿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束刚摘的白梅。

“听说你昨晚……遇险？”武映雪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随意。

柳红儿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些小麻烦。”

武映雪低头把玩手中的戒指，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说……他真的爱过她吗？”

柳红儿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武映雪苦笑：“若他从未爱过，为何看她的眼神……像在剜心？”

将军府外，顾清之站在廊下，望着柳红儿从武映雪房中走出，神情有些慌乱。

“你与武小姐谈什么？”他皱眉问道。

柳红儿强作镇定：“只是些闲话。”

顾清之冷笑一声：“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她是你该谈论的人吗？”

柳红儿咬牙不语，转身离去。

顾清之走进武映雪房中，见她面色苍白，手中无信，却神情恍惚。

“你听信了什么？”他沉声问。

武映雪抬眼看他，声音低哑：“顾清之，你告诉我……你可曾真心待过她？”

顾清之沉默片刻，语气冰冷：“你只需做好将军之女，无需过问过往。”

武映雪眼眶泛红，却不再追问。

苏婉娘回到后台，换上《焚心记》的戏服。柳红儿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别劝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苏婉娘回头看了她一眼。

柳红儿低声说：“我只是怕你撑不住。”

苏婉娘轻轻一笑：“我早就不撑了，我只是……还想唱。”

她转身面向镜子，戴上头饰，眼中再无悲痛，只剩决然。

戏班班主走来提醒：“时辰到了。”

苏婉娘点头：“好，我这就上台。”

夜深，武映雪独自在房中，手中信纸已被揉皱多次。

她缓缓将信纸展开，指尖颤抖，最终用力撕碎，任其飘落。

她望向窗外，眼中不再是柔弱与委屈，而是复杂难明的情绪。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便自己去查。”她低声喃喃。

镜中倒影与昔日闺秀形象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逐渐觉醒的女人。

次日清晨，将军府外锣鼓喧天，宾客满堂。苏婉娘已换上戏服，立于后台，静静等待开场。

柳红儿站在她身后，低声说：“今日之后，我带你走。”

苏婉娘没有回头：“走哪儿？”

“江南也好，塞北也罢，总好过在这儿等死。”柳红儿急了。

苏婉娘轻声道：“戏比人真。”

她缓步走上舞台，琴声响起，她缓缓开口：“花落人独立，月冷夜无声。昔日盟誓今何在？焚心为证亦成空……”

歌声悠扬，仍带着哀愁，却多了几分决绝。

顾清之坐在席间，脸色阴沉，拳头紧握。

武映雪望着台上那个身影，眼神复杂。

苏婉娘猛然抬头，看向顾清之，眼神如刀锋般锐利。

“顾清之——你可还记得这句誓言？”

全场哗然。

顾清之猛地站起来，嘴唇颤抖：“你……你竟敢……”

“我为何不敢？”苏婉娘冷笑一声，继续唱道，“负心郎君难回首，痴心女子泪千行。今日焚心为证，只为让你明白——戏比人真！”

她唱到最后一个音，声音拔高，撕心裂肺。

台下一片死寂。

顾清之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他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下来。

将军府后院，柳红儿站在角落，看着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眼眶发热。

她知道，苏婉娘已经决定了。

这一场戏唱完，便再无回头路。

她转身离开，脚步坚定，仿佛已下定决心。

夜幕降临，苏婉娘卸了妆，独自走在回戏楼的小巷中。

柳红儿跟在她身后，神情紧张。

“你今天唱得太狠了。”她低声说，“顾清之肯定不会放过你。”

“那就让他来。”苏婉娘淡淡地说，“我等着。”

话音刚落，前方巷口忽然窜出一道黑影，手中寒光一闪，直扑苏婉娘而来！

“小心！”柳红儿大喊，一把将她推开。

利刃划破空气，擦着苏婉娘肩膀掠过，在她衣袖上留下一道裂口。

她踉跄几步，稳住身形，转头看向黑衣人。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她，再次举刀冲来。

柳红儿挡在她面前，袖中甩出一根软鞭，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苏婉娘站在原地，没有逃，也没有求救，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片刻后，黑衣人趁着空隙翻身跃上屋顶，消失在夜色中。

柳红儿喘着气，转身看向她：“你疯了吗？刚才差点被杀！”

苏婉娘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肩膀上的伤口，嘴角微微上扬：“他们终于忍不住了。”

“什么？”柳红儿愣住。

“他们在怕。”苏婉娘低声说，“怕我唱出来的事，会被人记住。”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坚定，仿佛刚才的刺杀从未发生过。

柳红儿望着她的背影，眼眶一热，快步跟上去。

佛堂内，烛火微弱，武映雪跪在蒲团上，额头紧贴地面，良久未动。

“菩萨……”她轻声呢喃，“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戒指，那是顾清之昨日亲手为她戴上的一枚素银指环。

如今却像一块烧红的铁，烫得她掌心发疼。

“他说……他从未爱过任何人。”她喃喃道，“可他看苏婉娘的眼神，分明是爱过的。”

泪水滑落，滴在香灰中。

她缓缓抬起头，望着佛像，声音沙哑：“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夜深，戏楼内只剩下一盏孤灯。

苏婉娘坐在镜前，手中拿着一面铜镜，缓缓卸去残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苍白如纸，却依旧美丽动人。

“婉娘……”柳红儿站在她身后，轻声说，“你还打算继续吗？”

苏婉娘放下镜子，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

“你说过，我不该再唱戏。”她望着窗外的月光，语气平静，“可你不明白，对我而言，戏就是命。”

她转身看向柳红儿，眼中不再有悲伤，只有坚定。

“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戏比人真。”

谁人知我